南城的夏夜总裹着一层黏腻的湿热，老炮酒吧门口的霓虹灯牌忽明忽暗，把“深海乐队”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照得像泡在水里。林小满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拽了拽身上的白色t恤下摆——这是她翻遍衣柜找到的最不像“军队文职”的衣服，牛仔裤膝盖处故意磨破的洞还带着新布料的毛边，脚上那双白色帆布鞋是昨天特意去商场买的，鞋跟还没来得及磨软。
“记住，你的身份是来投奔网友的大学生，临时起意来酒吧看演出。”沈严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少说话，多观察，尤其是那个主唱‘深海’，注意她的手有没有老茧，走路姿势是不是受过训练。”
林小满对着玻璃门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木门，震耳欲聋的鼓点瞬间砸了过来，混合着酒精和汗水的味道，让她下意识绷紧了后背。这和她熟悉的军队档案室完全是两个世界——烟雾缭绕中，穿皮衣的男人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在舞池里摇晃，吧台前几个醉汉举着啤酒瓶嘶吼，舞台上的贝斯手正用拨片狠狠刮着琴弦，发出刺耳的噪音。
“放松点，”沈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了很多，“左手第三个吧台位，我在那。”
林小满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沈严穿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领口松垮地敞着两颗扣子，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正低头擦着一个玻璃杯。他平时总是板着脸，警服穿得一丝不苟，此刻这副慵懒的样子，竟让她有点认不出来。尤其是他抬眼时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和平时训队员时的严厉判若两人。
“看够了？”耳麦里的声音带着点戏谑，“再盯着我看，就不用查案了，直接去拍偶像剧。”
林小满的脸腾地红了，赶紧移开视线，假装被舞台吸引。主唱“深海”刚好走上台，穿一条鲜红色的吊带裙，裙摆短得几乎盖不住大腿，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脆响，像敲在人的神经上。她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在旋转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拿起话筒时，林小满注意到她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块很明显的茧——不是握话筒磨出来的，更像是长期握枪或刀具留下的。
“深海”的声音很特别，低哑中带着点甜腻，唱的第一首歌是《港口的风》，歌词里反复出现“船”“仓库”“深夜的交易”，听得林小满后背发凉。她拿出手机假装拍照，悄悄打开录音功能，镜头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台下——有几个男人的坐姿很奇怪，双腿分开，手放在膝盖上，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完全不像来听歌的。
“注意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左手手腕有蛇形纹身，刚摸了三次腰间，应该带了枪。”
林小满的目光顿住，果然在舞池边缘看到那个男人，正盯着舞台侧面的安全出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她刚想把这个发现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美女，一个人？”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林小满皱着眉回头，看到个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手里晃着半杯威士忌。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黏在衣服上的口香糖。
“离我远点。”林小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冒汗。她平时打交道的不是数据就是档案，从没应付过这种场合的搭讪，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沈严说过，卧底时尽量别惹事，能躲就躲。
“别这么冷淡嘛，”黄毛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我请你喝一杯？看你面生，第一次来？”
林小满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吧台，退无可退。她能感觉到沈严的目光投了过来，却不敢看他——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按计划行动，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装害怕，还是按沈严教的格斗术卸了这人的胳膊。
“我男朋友在那边。”林小满急中生智，抬手随便指了个方向。
黄毛嗤笑一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回来，眼神更露骨了：“男朋友？我怎么没看见？是不是怕我对你做什么？放心，哥哥很温柔的——”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想碰林小满的脸。林小满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正准备按沈严教的方法拧他的手腕，一道黑影猛地插了进来，带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
“砰！”
半杯威士忌被狠狠砸在吧台上，酒液溅了黄毛一脸。沈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中间，手里还拿着擦了一半的杯子，眼神冷得像冰。
“她是我女朋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你碰她一下试试？”
黄毛被酒呛得咳嗽起来，抹了把脸，恼羞成怒地推了沈严一把：“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事？”
沈严纹丝不动，反而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黄毛脸上：“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明天就只能在江里喂鱼。”他说话时，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吧台上，手指却在桌面敲了三下——林小满知道，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意思是“有危险，准备行动”。
周围的喧闹好像瞬间静止了，几个刚才注意到的可疑男人都转过头来，眼神不善地盯着这边。黄毛大概是被沈严的气势吓住了，色厉内荏地骂了句“神经病”，转身想走，却被沈严一把抓住后领。
“道歉。”沈严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道你妈——”
黄毛的话没说完，就被沈严反手按在了吧台上，胳膊被拧到背后，疼得嗷嗷叫。沈严的膝盖顶着他的后腰，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跟我女朋友道歉，不然现在就让你尝尝脱臼的滋味。”
林小满看着这一幕，心跳得飞快。她知道沈严是为了掩护她，但他刚才那句“她是我女朋友”，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漾起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她看到沈严的侧脸绷紧，下颌线的弧度又冷又硬，和平时训练时教她格斗的样子完全不同——那时候他会耐心地说“手别抖”，而现在，他眼里的狠劲几乎要溢出来。
“对、对不起！”黄毛疼得快哭了，“我错了，不该骚扰你女朋友！”
沈严松开手，黄毛踉跄着跑了，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酒吧。周围的目光渐渐收了回去，但林小满能感觉到，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还在盯着他们，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
“演戏演全套，”沈严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那个凶狠的人不是他，“扶我一下，假装我喝多了。”
林小满愣了一下，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他的肌肉很结实，隔着衬衫也能感觉到温度，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沈严低头看她，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很深，嘴角却勾起一点弧度：“脸怎么红了？被刚才那黄毛吓的？”
“不是，”林小满别过头，假装看舞台，“是酒吧太闷了。”
舞台上的“深海”刚好唱完一首歌，正端着水杯喝水，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落在林小满脖子上。林小满的心猛地一紧——她今天戴了父亲送的那条银项链，平时都藏在衣服里，刚才挣扎时不小心露了出来。“深海”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样子，对台下抛了个媚眼，开始唱下一首歌。
“她看到你的项链了，”沈严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刚才她的喉结动了一下，是紧张的表现。”
林小满下意识地捂住项链，背面刻的“J-719”硌着掌心。父亲留下的这个线索，果然和“深海”有关。她刚想跟沈严说这件事，就看到“深海”放下话筒，对乐队说了句什么，然后拎着包，踩着高跟鞋走向后台。
“她要走了，”沈严立刻站直身体，刚才的醉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从消防通道绕去后门，我去买单，在巷口汇合。”
林小满点点头，趁没人注意，悄悄溜向舞台侧面的消防通道。门是虚掩着的，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响声，她屏住呼吸，刚走下两级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等等。”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猛地回头，却看到沈严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她刚才落在吧台的手机。“跑这么快？手机不要了？”他把手机递给她，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后门有两个守卫，穿蓝色工装，我已经解决了，动作快点。”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消防通道，外面是条狭窄的小巷，堆着几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深海”的红色高跟鞋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串血色的省略号，指向巷子深处。沈严示意林小满跟紧，自己则放慢脚步，抽出藏在吧台底下的甩棍，握在手里。
巷子尽头是个丁字路口，“深海”的身影刚拐过去。沈严做了个“分头包抄”的手势，林小满立刻贴着墙根往左边走，心跳得像要撞出来。她刚拐过墙角，就看到“深海”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正弯腰开车门。
“站住！”沈严喊了一声，快步追上去。
“深海”猛地回头，脸上没了舞台上的媚态，眼神冷得像刀。她没跑，反而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朝着沈严的方向扔过来。林小满大喊“小心”，沈严侧身躲开，那东西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冒出一阵白烟。
是烟雾弹。
林小满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直流，等烟雾散去，黑色轿车已经发动，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沈严追到路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狠狠骂了句脏话。
“她跑了。”林小满喘着气跑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项链，“但她肯定认识这个，刚才在酒吧，她看了好几次。”
沈严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地上的烟雾弹残骸：“是军用型号，看来我们没猜错，‘深海’和军方脱不了关系。”他顿了顿，转头看林小满，眼神柔和了些，“刚才没吓到你吧？那个黄毛——”
“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林小满突然打断他，问得又快又急，说完就后悔了，脸颊发烫，“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沈严愣了一下，夜色里他的表情看不太清，只听到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没听过的温柔。“不然呢？”他说，“说你是我同事？那我们今晚的卧底就白做了。”
林小满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说话。巷口的风吹进来，带着酒吧的喧嚣和远处的警笛声——大概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巡逻警察。沈严看了看表：“该撤了，再不走就真要被盘问了。”
两人并肩往巷口走，谁都没再说话。林小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那是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仔细擦拭配枪留下的味道。她突然想起刚才在酒吧，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快到巷口时，沈严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她的项链：“这个‘J-719’，除了你和你爸，还有谁知道？”
“我妈应该知道，”林小满想了想，“还有……老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小时候，老张经常来我家吃饭，见过这条项链。”
沈严的眼神沉了下去，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林小满跟着他走出巷子，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空荡荡的小巷，红色的高跟鞋印已经被风吹干，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痕迹。她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的垃圾桶后面，一个微型摄像头正缓缓转动，镜头对准了他们离开的方向，红灯闪了一下，熄灭在黑暗里。
而那辆消失的黑色轿车里，“深海”正摘下银白色的假发，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副驾驶上的男人递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林小满和她父亲的合影。
“她果然在查，”“深海”的声音没了舞台上的低哑，变得清亮而冰冷，“沈严也跟她在一起，看来警方已经盯上我们了。”
男人笑了笑，手指在照片上林父的脸划过：“让他们查，越查，就越能替我们找到‘深海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他发动轿车，后视镜里映出老炮酒吧的霓虹灯，“告诉‘墨鱼’，可以开始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