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入口的铁皮被枪弹击穿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林小满扑过去的力道太猛,沈严刚转身就被她撞得踉跄,两人顺着倾斜的管道壁滚了半米,重重撞在一堆生锈的铁桶上。
“嘶——”沈严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住左肩,指缝间立刻渗出暗红的血。他刚才为了反击,右臂撑着管道壁发力,牵动了伤口。
“你怎么样?”林小满顾不上自己磕在铁桶上的膝盖,爬起来就去扶他。手电筒从沈严手里滑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光束最后定格在管道深处,照亮了一片蛛网密布的黑暗。
“没事。”沈严推开她的手,声音带着隐忍的疼,“刚才谁开枪?”
林小满这才想起那个藏在木箱后的人,忙回头去看。通风口的格栅已经被撞开大半,两个蒙面人正从里面爬出来,手里的钢管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而刚才藏在木箱后的人,却没了踪影。
“在那边!”她突然指向仓库西北角的阴影,那里有个半开的铁门,门轴上还挂着片没被风吹走的衣角——是刚才偷袭者穿的黑色夹克。
沈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个仓库比他们预想的大,除了堆放废弃物资的主区域,还有好几个隔间,刚才枪声一响,对方肯定趁机躲进了隔间。
“走。”他拽起林小满的手腕,往相反方向的通风管道出口挪。那里离他们最近,刚才林小满已经撬开了格栅,只要爬出去就能到仓库外的货场。
林小满被他拉着跑,膝盖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刚才撞在铁桶上的地方肯定青了。但她没敢吭声,只是死死盯着沈严的左肩——血已经浸透了他半个后背,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幅诡异的地图。
“你的伤……”
“闭嘴。”沈严头也不回,另一只手摸向腰后,那里原本别着备用弹匣,此刻却空了。他暗骂一声,刚才滚的时候大概掉在了管道里。
通风口就在眼前,格栅已经被林小满撬开一道缝。沈严松开她的手,用肩膀顶住格栅用力一撞,“咔”的一声,锈死的合页彻底断裂。外面的月光顺着开口涌进来,在地上投下片惨白的光斑。
“你先出去。”他侧过身,让出位置。
林小满却没动,反而从帆布包里掏出样东西塞给他——是把折叠刀,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说是“女孩子在外要有点防备”。“拿着。”她的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我帮你看着后面。”
沈严看着那把刀柄上刻着海浪纹的折叠刀,又看了看林小满。她的头发乱得像草,额角还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探照灯。他没再说什么,接过刀揣进怀里,然后弯腰扶住通风口的边缘,用力一跃。
“快!”他落在货场的碎石地上,回头朝里面伸手。
林小满咬咬牙,踩着铁桶往上爬。就在她的手抓住沈严手腕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蒙面人已经追了过来,其中一个举着钢管就朝她的后背砸。
“小心!”沈严猛地发力,将她往外一拽。
林小满整个人被拉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沈严怀里。钢管擦着她的头发砸在通风口边缘,火星溅到她的颈后,烫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抓住他们!”蒙面人嘶吼着,也跟着往外爬。
沈严抱着林小满在地上滚了两圈,避开从通风口跳下来的人,然后挣扎着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货场里堆着高高的集装箱,月光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在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分不清哪里藏着人。
“往那边跑!”沈严拽着林小满往集装箱深处钻。那里的缝隙窄,适合躲避,也方便观察追兵的动向。
两人在集装箱之间的夹缝里穿梭,沈严的呼吸越来越重,左肩的血滴在碎石地上,像一串红色的惊叹号。林小满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疼的。
“停一下。”她突然拉住他,指着前面一个凹进去的集装箱角落,“躲那里。”
那地方刚好能容下两个人,外面堆着几个废弃的轮胎,能挡住视线。沈严看了一眼,点头同意,两人猫着腰钻了进去。
刚躲好,就听见追兵的脚步声从旁边经过。
“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跑了!”
“分头找!老大说了,找不到人我们都得完蛋!”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小满才敢大口喘气。她侧过头,借着从集装箱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看向沈严的肩膀——伤口的血已经把他半个后背都染红了,制服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看着触目惊心。
“我再帮你处理一下。”她摸出包里剩下的最后几张贴止血贴,声音低得像耳语。
沈严没反对,只是靠着集装箱壁滑坐下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林小满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制服。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发炎,刚才那一下拉扯,让原本裂开的口子又扩大了些,血还在慢慢往外渗。
“疼吗?”她撕开止血贴的包装,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易碎品。
沈严没睁眼,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有点乱。这个平时总板着脸、说话带刺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像只受伤的狼,独自舔舐伤口。她突然想起刚才在仓库里,他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有点酸。
她低下头,专注地贴止血贴。为了看得更清楚,她凑近了些,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沈严的脖颈。
沈严猛地睁开眼。
林小满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止血贴贴歪了。“怎么了?”
沈严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后颈。刚才在货场被火星烫到时,她缩脖子的动作扯动了衣领,露出一小块皮肤。月光刚好落在那里,照亮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棕色胎记——形状像片蜷缩的小枫叶,边缘带着浅浅的锯齿。
这个胎记……
沈严的呼吸突然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邻居家有个叫安安的小女孩,比他小两岁,颈后也有这么一块胎记。
安安的爸爸是军供站的会计,和沈严的爸爸是老战友。那时候两家住对门,安安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喊他“严哥哥”,手里还攥着片捡来的枫叶。沈严记得很清楚,她后颈的胎记,和林小满这块一模一样。
后来有一天,安安突然不见了。
那天下午,军供站附近炸开了锅,警车、军车来了一大堆。沈严躲在窗帘后面,看见安安的妈妈坐在地上哭,手里举着安安最喜欢的枫叶发卡。大人们说,安安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件事成了沈严童年里一道模糊的疤。后来他家搬了家,他长大了,当了警察,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颈后有片小枫叶胎记的小女孩。
可林小满……她怎么会有这个胎记?
“你看什么?”林小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想遮住后颈。
沈严回过神,眼神里的震惊还没完全褪去。他张了张嘴,想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丢过”,又觉得太荒唐。世界上相似的胎记多了去了,不能凭这个就认定什么。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黑暗,“管道里蹭的灰还没洗干净。”
这个借口很蹩脚,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林小满显然也没信,皱着眉看了他几秒,见他不肯多说,只好低下头,重新把止血贴贴好。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集装箱夹缝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大概是货场的看守犬被惊动了。
“他们应该不会往这边来了。”林小满打破沉默,轻声说,“刚才我看见他们往东门去了,那边是大路,容易逃跑。”
沈严“嗯”了一声,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向她的后颈。衣领已经遮住了胎记,但那片红棕色的形状,却像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想起林小满说过,她父亲是前军方科研人员,叫林建军。而安安的父亲,好像也姓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严压下去了。太巧合了,巧合得像编出来的故事。
“你父亲……”他试探着开口,“是一直从事科研工作吗?”
林小满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从我记事起,他就在军供站的研究所工作,很少回家。”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妈说,他研究的东西是机密,不能问。”
军供站……
沈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安安的爸爸,就是军供站的会计。
“那你小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比如……特别喜欢的玩具,或者发卡之类的?”
林小满更奇怪了,抬头看他:“你问这个干嘛?”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我小时候不喜欢玩具,就喜欢看我爸画图纸。”她笑了笑,“我妈说,我三岁就能认出图纸上的五角星,还以为我有多聪明,结果现在连钢管都躲不开。”
沈严没笑,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果林小满就是安安呢?
那她的父亲,到底是林建军,还是安安的爸爸?她是被林建军收养的?还是……
“有人!”林小满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在那边!”
沈严立刻回过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集装箱尽头的阴影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反射出金属的冷光。
是枪。
沈严瞬间绷紧了身体,将林小满往身后拉了拉,同时摸出了怀里的折叠刀。刀身很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对付持枪的人,几乎没什么用。
黑影越来越近,脚步声很轻,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沈严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医院走廊里的味道很像。
“严哥哥?”
一个沙哑的女声突然响起,带着点不确定,还有点颤抖。
沈严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称呼……
他有多少年没听过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
黑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借着月光,能看清她的脸。大概四十多岁,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头发花白了大半,但那双眼睛,和沈严记忆里安安妈妈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她手里拿着枪,枪口却没对准他们,而是垂在身侧,微微发抖。
“你……你真的是严哥哥?”女人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安安的妈妈啊!你不记得我了?”
沈严的脑子一片空白。
安安的妈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手里为什么会有枪?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冷静果断的禁毒队长。
女人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林小满,准确地说,是盯着林小满后颈露出的那小块皮肤。当她看清那块枫叶状的胎记时,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的安安……”
林小满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往沈严身后缩了缩:“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安安。”
“不!你就是安安!”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举起枪对准林小满,“你颈后的胎记!那是我女儿的胎记!你就是安安!”
“别激动!”沈严立刻挡在林小满面前,“她不是安安!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女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指扣紧了扳机,“当年要不是林建军把你抱走,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他偷走了我的女儿!他是个小偷!”
林建军?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向沈严。
她的父亲?偷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女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胡说!”林小满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女人冷笑一声,枪口转向沈严,“那你问问他,当年军供站的账目是怎么回事?安安的爸爸为什么会突然被抓?为什么所有证据都指向他?都是林建军搞的鬼!他为了往上爬,害死了我丈夫,偷走了我的女儿!”
沈严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军供站的账目?安安爸爸被抓?这些事他小时候隐约听大人说过,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安安爸爸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难道这里面有隐情?和林建军有关?和林小满的身世有关?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女人手里的枪,“如果你是来报仇的,冲我来,别伤害她。”
“冲你来?”女人突然笑了,笑得很诡异,“严哥哥,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当年你爸爸也参与了!你们都欠我们家的!”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沈严耳边炸开。
他的爸爸?也参与了?
沈严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全是看不见的手,把他往更深的黑暗里拖。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脸色一变,看向沈严身后的集装箱缝隙。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消音手枪,正对准她的后脑勺。
“深海……”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沈严猛地回头。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了张面具。他的目光越过沈严和女人,落在林小满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游戏开始了。”男人轻声说,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林小姐,好久不见。”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停跳。
这个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男人举起枪,不是对准女人,而是对准了沈严。
“砰!”
消音手枪的枪声很轻,像被捂住了嘴的闷哼。
沈严只觉得胸口一热,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他看见林小满扑过来的脸,看见女人惊恐的眼神,看见男人转身消失在阴影里的背影。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想到的,是林小满后颈那片枫叶状的胎记,和记忆里那个攥着枫叶发卡的小女孩,渐渐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