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管爆炸的声浪把我掀翻在地。耳朵里全是嗡鸣,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张铁骨的嘴在动,在吼,然后他一把拉起我,往地道深处推。
跑。没时间回头。
地道很窄,得猫着腰。煤油灯早就掉了,只剩黑暗。我摸着湿冷的土壁往前冲,柳青在前面,她的脚步声很重,喘气声更重。后面还有爆炸声,一声接一声,震得头顶往下掉土。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亮光——不是灯光,是月光,从出口照进来。我们冲出去,外面是后山的乱石坡。回头看,铁匠铺方向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张铁骨没跟出来。
柳青扶着石头喘气,眼睛盯着那片火光。“他……故意的。用自己拖住他们。”
我没说话。喉咙发干,像塞了把沙子。
血晶石在怀里震动。我掏出来,它泛着暗红色的光,核心那个镜像体又在动了——这次不只是动,它在“看”我。我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冰冷的,带着探究。
“它在适应。”柳青说,“适应你的情绪。你愤怒,它就亢奋;你悲伤,它就……饥饿。”
话音刚落,血晶石的光突然变得粘稠,像凝固的血。镜像体伸出“手”,贴在晶壁内侧,五指张开,轮廓清晰得可怕。它在模仿我握拳的动作。
远处传来哨声。公司的追兵来了,从山脚往上搜。手电光在树林间晃动。
“不能在这儿。”柳青站起来,“往山顶走,祭坛方向。”
“那不是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已经开始往上爬,“他们想不到我们敢往祭坛去。”
我只好跟上。山路陡,碎石多,爬得很艰难。柳青肩上的伤又开始渗血,绷带染红了一片。但她没停,爬得比我快。
爬了大概半个时辰,到了山腰一处平台。从这里能看见山顶祭坛的全貌——那是个巨大的圆形石台,比老鸦山那个大至少三倍。石台上刻满发光的符文,蓝白色的光顺着纹路流动,像血管。石台中心有根黑色石柱,柱顶悬浮着一个东西……
是个胎儿。
不对,是胎儿形状的肉团,蜷缩着,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薄膜,里面能看见内脏和骨骼的轮廓。它连着十几根管子,管子另一端插在石柱里。肉团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那是……”我胃里一阵翻涌。
“人造共鸣者。”柳青声音发颤,“公司用活体培养的。用‘门’那边的血肉做基材,加上人类胚胎……他们在制造‘可控的钥匙’。”
肉团突然抽搐了一下。薄膜下的眼睛睁开了——没有瞳孔,全是眼白,直直“看”向我们这边。
我怀里的血晶石猛地一烫,烫得我差点脱手。镜像体在晶石里站起来了,它盯着那个肉团,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但我“听”见了:饥饿。纯粹的、原始的饥饿。
肉团剧烈抽搐。管子崩断了几根,暗黄色的液体喷出来。石台上的光忽明忽暗,警报声响起——不是人发出的警报,是某种尖锐的、高频的嘶鸣,刺得耳膜生疼。
山顶乱起来。人影跑动,有人在喊,但听不清内容。
“机会。”柳青拉我,“趁乱,绕到祭坛后面。陈老的笔记说,每座祭坛都有个‘维护通道’,给工匠走的,通常防守薄弱。”
我们贴着山体阴影往右边绕。祭坛周围有护栏,但不是全封闭,有缺口。两个守卫站在缺口处,背对我们,正看着骚乱的祭坛中心。
柳青摸出匕首,我按住她的手。“我来。”
血晶石在发烫。我集中精神,想象镜像体伸出手——不是真的伸手,是那种“想要触碰”的念头。晶石里的影子动了,它的手按在晶壁上,然后……穿出来了。
一根暗红色的、半透明的触须,从晶石表面延伸出来,只有手指粗细,但长得很快,像蛇一样游向那两个守卫。
触须悄无声息地缠上他们的脖子。守卫想喊,但发不出声。几秒钟,两人软倒在地,皮肤干瘪下去。
触须缩回晶石。镜像体“舔”了舔嘴唇——它没有嘴唇,但我就是知道它在“舔”。满足感顺着晶石传给我,让我一阵恶心。
“你……”柳青看着我。
“不是我干的。”我说,“是它。”
“但你想了。”她说,“你想让他们死。”
我没法反驳。刚才那一瞬间,我确实希望他们消失。
我们溜进缺口。里面是条狭窄的通道,贴着祭坛外壁,有阶梯向上。通道里很暗,只有石壁上嵌的符文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爬到一半,上面传来脚步声。我们躲进一个凹槽。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匆匆跑过,手里拿着仪器。
“培养体失控了!源质逆流!”
“切断能量供应!快!”
他们跑过去后,我们继续往上。阶梯尽头是扇金属门,虚掩着。里面是个控制室,摆满了屏幕和操作台,但没人——人都去处理骚乱了。
屏幕上显示着各种数据:能量读数、空间波动、生命体征……其中一个屏幕是监控画面,分成几十个小格,显示祭坛各个角落。我看到那个肉团在疯狂挣扎,扯断了所有管子,掉在地上蠕动。
另一个画面里,一群穿防护服的人正拿着某种枪械靠近。
柳青在操作台上快速翻找。拉开抽屉,里面是文件和磁盘。她抓起一沓文件塞进背包,又找到个移动硬盘,也拿走。
“这是什么?”我问。
“实验数据。”她说,“带出去,或许有用。”
控制室另一头还有扇门,写着“维护通道-核心区”。门需要密码,但旁边有个紧急手动开关,用玻璃罩罩着。柳青砸碎玻璃,拉下开关。
门开了。里面是向下的螺旋阶梯,深不见底。
“下面就是祭坛核心。”柳青说,“陈老笔记里说,核心区有‘稳定器’,炸掉它,整个祭坛的能量循环就会崩溃。”
我们往下走。阶梯是铁制的,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越往下越冷,不是温度低的那种冷,是阴冷,像走进坟墓。空气里的铁锈和腐烂花味浓得呛人。
走了大概五分钟,到底了。面前是条短走廊,尽头有扇厚重的圆形金属门,门上刻着复杂的符文,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和血晶石一模一样。
“需要钥匙。”柳青看向我。
我掏出血晶石。它现在安静得出奇,镜像体蜷缩着,像睡着了。我把晶石按进凹槽,严丝合缝。
门发出沉重的机械转动声,缓缓向内打开。
里面是个球形空间,很大,直径至少二十米。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不是肉团,是块巨大的黑色晶石,有三米多高,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结构,每个孔洞里都在缓慢脉动着暗红色的光。无数光缆从晶石延伸出来,连接着四周的墙壁。
这就是稳定器。
黑色晶石底部,坐着个人。
是个老头,穿着破烂的白大褂,头发胡子全白了,长得能拖到地上。他低着头,像是在睡觉。但当我们走进来,他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两团蠕动的暗红色物质,像有生命。
“陈……守拙?”柳青声音发抖。
老头笑了。嘴咧开,露出黑黄的牙齿。“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声音很怪,像是好几个人同时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你是谁?”我握紧血晶石——它还在凹槽里,拿不回来。
“我是‘融合体’。”老头站起来,动作僵硬,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陈守拙的一部分,加上……别的部分。公司把我放在这儿,当稳定器的‘活体控制器’。二十六年了,我数着每一秒。”
他往前走了一步。柳青拔出刀。
“别紧张。”老头停下,“我不想伤害你们。相反……我想请你们帮忙。”
“帮什么?”
“杀了我。”他说,“彻底地。把我,还有这玩意儿——”他指了指身后的黑色晶石,“一起炸掉。”
“为什么?”
“因为我疯了。”老头又笑了,笑得很惨,“二十六年,听着‘门’那边的低语,感受着无数意识在脑子里冲撞。陈守拙的那部分早就碎了,剩下的只是一团执念。我想死,但死不了。稳定器维持着我的生命,哪怕只剩一团烂肉。”
他指了指黑色晶石:“炸掉它,我会死,祭坛也会垮。一举两得。”
“怎么炸?”我问。
“用你的镜像体。”老头看向血晶石,“它已经半实体化了,能脱离晶石短暂存在。让它进入稳定器核心——就是顶上那个最大的孔洞——然后自爆。镜像体的源质和稳定器的能量对冲,会产生链式反应,威力足够炸平这座山。”
和之前张铁骨说的一样。但这次是从这个“融合体”嘴里说出来,更可信,也更诡异。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柳青问。
“不是帮你们。”老头说,“是帮陈守拙。他最后那点意识,一直在求我……求我找到机会,结束这一切。你们来了,就是机会。”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喊声。追兵找到这里了。
“没时间犹豫了。”老头说,“他们冲进来,你们就完了。我也会被重新控制,继续当活体控制器,再一个二十六年。”
我看着血晶石。镜像体醒了,它在看我,眼神……期待?
“怎么做?”我问。
“握住血晶石,集中精神,想象镜像体走出来。”老头说,“它和你一体,会回应你的意志。然后,引导它飞向稳定器顶端。剩下的……交给我。”
我握住血晶石。触感温热,像活物的皮肤。我闭上眼睛,想象——想象那个影子从晶石里剥离,像脱下一件外衣。
血晶石震动。我睁开眼,看见一团暗红色的、半透明的影子从晶石表面浮出来,轮廓是我,但模糊,像水中的倒影。它悬在空中,回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转身,飘向稳定器。
老头笑了,笑得很解脱。“谢谢。”
他张开双臂,身体开始发光——不是正常的光,是那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污浊的暗红色光。光越来越亮,他的身体在融化,变成光流,汇入稳定器。
镜像体到达稳定器顶端,钻进最大的孔洞。
一切发生得太快。
稳定器开始剧烈震动。黑色晶石表面出现裂纹,暗红色的光从裂缝里迸射出来。整个球形空间在摇晃,墙壁开裂,光缆一根根崩断。
“跑!”柳青拉我。
我们冲向门口。血晶石还在凹槽里,我伸手去抓——
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老头。他的身体已经融化了一半,只剩上半身,但力气大得惊人。“晶石……不能留。它会重生……带走它……你们都会死……”
“可——”
“走!”他猛推我一把。
我抓住血晶石,被柳青拖出门。刚出来,金属门就在身后轰然关闭。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门板扭曲,热气从缝隙里喷出。
我们沿着阶梯拼命往上跑。身后,爆炸一声接一声,整个山体都在摇晃。阶梯在崩塌,我们几乎是跳着往上冲。
冲回控制室,这里已经一片狼藉,屏幕全碎,操作台倒塌。我们从进来的门冲出去,回到露天通道。
山下,公司的营地乱成一团。有人在组织撤离,但更多人在往山上冲——不是追我们,是逃命。山顶祭坛已经塌了一半,黑色晶石所在的位置喷出冲天火光,火光里夹杂着暗红色的闪电。
我们往山下冲。不是走,是滚,是滑,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落石如雨,好几次差点被砸中。
跑到山脚时,身后传来最后一声巨响——不是爆炸,是山体崩塌的轰鸣。整座祭坛山,从中间裂开,塌陷下去,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我们瘫在树林边,看着那座山变成废墟。
烟尘慢慢散去。废墟中,还有东西在发光——暗红色的,一闪一闪,像心跳。
柳青抓住我的胳膊。“还没完。稳定器炸了,但‘门’……可能没完全关上。”
她话音未落,废墟中心,一道暗红色的裂缝缓缓张开。
不大,只有一人多高。
但从裂缝里,伸出了一只手。
人类的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它抓住裂缝边缘,用力,把裂缝撕开了一点。
然后,一个人影,从里面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