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两仪殿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金砖地面上,映得殿中列置的青铜鼎彝泛着温润的光泽。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朝服上的绣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连呼吸都透着几分肃穆。朝议已进行过半,当内侍高声通报 “魏王李泰奏报漕运事宜” 时,殿内的气氛悄然一动 —— 近来魏王主持新政,屡有动静,众人都想看看这位皇子此次又能拿出什么章程。
李泰身着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地出列,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步履稳健地走到殿中。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既无恃宠而骄的轻慢,又难掩建功立业的锐气。“父皇,儿臣奉诏主持汴渠漕运改良试点,历经三月筹备与推行,今春首季漕运已见成效。” 他的声音清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往年汴渠漕运,因河道深浅不定、纤夫疲于奔命,漕粮从江淮抵长安,少则五十日,多则两月,损耗更常超四成。如今儿臣采用‘分段转输’之法,在汴渠沿线设陈留、洛阳、陕州三座中转仓,粮船到仓即卸,换用适配各段河道的轻舟续运;又将纤夫按籍贯编为三班,轮换休憩,再辅以粮米补贴,纤夫干劲大增。今春漕粮入京,仅用四十日,损耗亦降至一成五!”
说罢,李泰双手将账册高高举起,内侍快步上前接过,呈至李世民案前。账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 “汴渠漕运改良账册?春”,翻开内里,每一页都字迹工整,详细记录着每日漕船行数、卸粮数量、损耗明细,甚至连各中转仓的存粮变化、纤夫出勤记录都一一列明,末尾还附着户部派去核查的官员签名。
李世民指尖抚过账册上的墨迹,目光落在 “损耗一成五” 的字样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抬眼看向李泰,眼中带着明显的赞许:“青雀办事,果然细致周全。这漕运乃是国之命脉,粮道通畅,则关中无饥馑之虞,你能将漕期缩短十日、损耗减半,确是为国为民的大功。”
得到父皇肯定,李泰眼中光彩更盛,他微微躬身,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父皇谬赞。儿臣以为,漕运之利不止于此。今春试点虽只在汴渠,却让儿臣想到一策 —— 可在天下主要州府推广‘常平仓’改良之法。昔日常平仓只存粮谷,用以平抑粮价,儿臣想将其扩充,兼收布帛、盐铁、药材等民生必需之物。各州府将余裕物资存入常平仓,再通过漕运网络互通有无:江南布帛多,可运至西北缺衣之地;关中盐铁少,可从河东、山东调运。如此一来,既能避免某地物资积压、某地紧缺的窘境,朝廷也能通过调度掌握地方经济脉络,国库亦能因物资流通中的合理差价充实不少。”
他话音刚落,殿下文武便有了动静。户部尚书戴胄率先出列,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语气恳切:“陛下,魏王此法可行!臣此前核查汴渠漕运时,已见中转仓调度之利。若常平仓能兼收多物,再借漕运调配,去年关中因冬寒缺布导致的衣价暴涨之祸,便可避免。臣已算过,若推广此法,预计年内国库能增收布帛二十万匹、盐五万石。”
戴胄是出了名的务实派,从不轻易附会皇子,他这番话一出,殿内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长孙无忌站在文官前列,手捋长须,目光扫过李泰递上的常平仓章程,又看向身旁几位关陇出身的官员,见他们或颔首、或低声议论 “此法利国”,便也缓缓点头,对李世民道:“陛下,魏王所谋长远,既利民生,又强朝廷掌控,可行。”
李泰站在殿中,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知道,通过漕运与常平仓,他已将势力悄悄伸入了户部与地方州府,这些实实在在的 “利”,比空泛的名声更能拉拢人心。
朝议结束后,官员们陆续退去,李世民沿着两仪殿后的回廊缓缓行走,春日的微风拂过他的龙袍下摆,带着几分暖意。近侍赵忠跟在身后,见他神色平和,便轻声道:“陛下,今日魏王殿下的新政,满朝文武都赞不绝口,都说殿下有治国之才。”
李世民闻言,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回廊外抽芽的柳树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泰儿自小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如今理事又这般周全,确有理政之才。” 可话音刚落,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方才朝议时,李泰阐述常平仓之法时,眼神中那股急于铺开、急于见功的迫切,还有戴胄赞他时,他暗中与关陇官员交换的眼神,都像细小的石子,落在他心底。
“只是……” 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缓缓迈开脚步,背影在春日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沉凝。他太清楚皇子争储的凶险,李泰这般急于揽权、急于示恩,将新政的 “利” 牢牢抓在手中,是真的只为国为民,还是另有图谋?那看似完美的账册与章程背后,又藏着多少他未曾察觉的算计?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如同薄雾,悄然笼罩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