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城的春日,仍裹着几分雪山融雪的清寒。城中心的松赞干布大帐,以牦牛毛混织的厚毡搭建,帐顶缀着鎏金的日月纹饰,在高原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暖光。帐内铺着来自西域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松软厚实,铜制灯台里燃着松脂,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大相禄东赞刚从陇右返程,一身吐蕃贵族服饰沾着旅途的风尘,皮革靴底还残留着蜀地山路的泥痕,他快步走进帐内时,帐帘晃动间,竟卷进几缕帐外的寒风。
松赞干布正坐在帐中主位的软垫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来自唐朝的青瓷小碗 —— 那是文成公主入藏时带来的物件,釉色温润,他看了许久,目光里藏着对东方文明的复杂心绪。见禄东赞进来,他抬了抬眼,示意对方落座,声音带着高原人特有的沉稳:“陇右、蜀地一行,可有收获?”
禄东赞躬身行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裹紧的图谱,又示意侍从捧上一个木匣,脸上难掩疲惫,却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赞普,幸不辱命!我们的人在陇右的秦州工坊、蜀地的雅州织坊,用二十驮砖茶、五十匹蜀锦,再加上几句‘吐蕃愿与唐民共习技艺’的巧言,终于‘请’来了六位工匠 —— 三位是懂水力鼓风的冶铸匠,两位是擅织机改良的织工,还有一位会打造改良农具的木匠。这卷图谱,便是从工坊老匠那里换来的,虽不是唐皇少府监里最核心的炼钢、制弩秘术,却详细记了水力鼓风的‘水轮三叠’之法、织机的‘提花十二综’诀窍,还有冶铸时‘淬火用雪水’的冷门诀窍,足够我们的工匠琢磨半载了。”
说罢,他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铁刀与一匹棉布。铁刀的刀身泛着冷亮的青光,刀刃薄而锋利,刀柄缠着防滑的牛皮;棉布则比吐蕃本地织出的粗毛布细密数倍,布面上还织着简单的云纹,触手柔软。松赞干布起身走下主位,伸手拿起铁刀,手指轻轻拂过刀刃,竟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 他想起吐蕃此前的铁制兵器,多是粗铁打造,刀身厚重却不够锋利,砍杀时常常卷刃,与唐军的环首刀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再拿起棉布,他将布展开,对着帐内的光看了看,布纹均匀,竟看不到明显的缝隙,而吐蕃的织工们,即便用尽心力,织出的布也难免疏密不均。
“很好!” 松赞干布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语气里满是赞许,“唐人总以技术傲视四方,说我们是‘蛮夷之地’,可他们忘了,技艺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能造,我们便能学,一点点抠,一点点磨,总有一天,我们的铁刀能比唐军的更利,我们的织机能比唐人的更快!” 他将铁刀递回木匣,目光落在禄东赞疲惫的脸上,又补充道:“这次辛苦你了,从逻些到陇右,再绕去蜀地,路途遥远,还要避开唐军的关卡,想必受了不少累。那些工匠安置妥当了吗?”
禄东赞点头:“赞普放心,已安排在城外的新工坊,给他们备了温暖的毡房,每日有酥油茶和青稞饼,还找了会说汉话的吐蕃商人当通译。起初工匠们还有些不安,怕我们是强掳他们来的,后来见我们只让他们传授技艺,并无恶意,又给了家人足够的茶叶丝绸当补贴,才渐渐安定下来。今早我来之前,那位冶铸老匠已经在画水力鼓风的水轮图纸了。”
松赞干布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转身走向帐门,掀开厚重的帐帘,一股带着雪山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帐外,巍峨的念青唐古拉山连绵起伏,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如同白银铸就,山脚下的草原刚冒出零星的绿芽。他望着雪山,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低声道:“李世民…… 你以为将文成公主送来,给些种子、农具,便能让吐蕃永远臣服吗?你打开了技术的潘多拉魔盒,让我们看到了强盛的可能,就休怪我们也来分一杯羹。”
他想起去年派使者去长安,看到长安街上奔跑的马车、工坊里轰鸣的器械,还有唐军士兵手中锋利的兵器,那时他便明白,吐蕃要想在高原站稳脚跟,甚至与唐朝分庭抗礼,光靠骑兵勇猛远远不够 —— 技术,才是真正的根基。文成公主带来的纺织、农耕技术,只是冰山一角;如今禄东赞带回的水力鼓风、织机改良之法,才是撬开唐朝技术壁垒的第一块砖。
“赞普,天色渐寒,帐外风大,还是回帐内吧。” 禄东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松赞干布转过身,看到帐内已有两名吐蕃工匠捧着图谱,围在那位唐人工匠身边,正指着图上的水轮结构低声询问,唐人工匠则用手比划着,耐心解释。他忽然觉得,这帐内的灯光,比帐外的阳光更暖 —— 这灯光下,藏着吐蕃未来的希望。
“传令下去,” 松赞干布对禄东赞道,“给工匠们再加一倍的补贴,让他们安心传授技艺。另外,让工坊日夜赶工,先按图谱仿制一套水力鼓风装置,我要亲自看着它运转起来。” 禄东赞躬身领命,看着松赞干布坚定的眼神,心中也燃起一股热意 —— 他知道,赞普要的从不是一时的贡品炫耀,而是能让吐蕃真正强大的底气,而这份底气,正从这些来自东方的技艺里,一点点生长出来。此时的逻些城,雪山静默,大帐内的灯火却亮得格外耀眼,没人知道,吐蕃这股潜藏的学习力,日后将给大唐的西部边疆,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