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太极殿西暖阁的烛火被调得极暗,仅够照亮案上的半卷奏折。李世民身着素色常服,斜倚在凭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的玄铁令牌 —— 白日里将作监水轮研制成功的喜悦早已褪去,此刻他心中盘旋的,仍是那个悬而未决的核心难题:储君之选。
“传长孙无忌入阁,屏退所有侍从,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内侍官不敢多问,快步退下,不多时,长孙无忌便身着朝服,轻步走入暖阁,空气中瞬间多了几分凝重。
“臣长孙无忌,参见陛下。” 长孙无忌躬身行礼,目光下意识扫过殿内 —— 暖阁门窗紧闭,烛火摇曳,除了帝王与自己,再无他人。他心中隐约猜到几分来意,却不敢贸然开口,只能静待李世民发话。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起身,指了指对面的锦凳:“辅机,坐。今日召你前来,非为政务,而是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长孙无忌坐下时,只敢坐半个凳面,姿态恭敬依旧。他看着李世民眼中的深沉,心中愈发忐忑 —— 陛下从未在私下如此郑重地单独召见自己,且开口便是 “真心话”,必然关乎国本。
“辅机跟随朕多年,从潜邸到登基,你见证了大唐的建立与兴盛,也最懂朕的心思。” 李世民缓缓开口,目光落在长孙无忌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不容回避的锐利,“如今泰与恪,皆已长成,各有优劣。以你观之,这二人中,谁更堪承继大统,守护大唐的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如遭雷击,身体瞬间僵住。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 储君之选乃帝王最核心的隐秘,陛下竟直接将此问摆在自己面前,一言可定两位皇子的命运,也可能决定长孙氏未来的荣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紧 —— 他与长孙皇后虽非亲兄妹,却同出长孙一族,李泰虽非长孙后所出,却是自己一手扶持的势力;而李恪母族为隋室,与长孙氏素有旧怨,若李恪继位,长孙一族恐难有好下场。
“陛下,此乃国本大事,臣…… 臣不敢妄议。” 长孙无忌先作推辞,实则在快速梳理思路 —— 直接支持李泰,恐落得 “结党营私” 的嫌疑;但若不表明立场,又会失去陛下的信任。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语气带着谨慎的斟酌:“臣以为,魏王殿下自小便研习儒学,监国期间处理政务条理清晰,对待朝臣与百姓皆有仁孝之心,此前注解《礼记》以正礼法,更是赢得天下士族的认可。大唐如今已步入盛世,需一位能守成、善治国的君主,魏王殿下,实乃守成之佳选。”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李世民的神色,见帝王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吴王殿下确有过人之处,东征时立下赫赫战功,镇守安州与北疆时也展现出英果之姿,行事风格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军中威望极高。然…… 吴王殿下锋芒过露,有时行事过于刚直,缺乏变通;更重要的是,其母妃乃隋炀帝之女,隋室旧臣虽已归顺大唐,却仍有部分人心存念想,若吴王殿下继位,恐会引发旧臣异动,甚至让天下人质疑大唐江山的正统性,此乃社稷之隐患,臣以为,恐非社稷之福。”
这番话既肯定了李泰的 “守成” 优势,又点出李恪的 “出身隐患” 与 “性格缺陷”,看似客观分析,实则将倾向摆得明明白白。长孙无忌说完,便躬身低头,不再言语,静静等待李世民的反应。
暖阁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低垂的头颅,心中五味杂陈 —— 他早已猜到长孙无忌会倾向李泰,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提及李恪的母族身份,将 “出身” 作为否定李恪的核心理由。他想起李恪在北疆的功绩,想起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想起李泰的算计与士族的支持,心中的天平再次摇摆。
“你说得有道理。” 许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此事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吧,今日之谈,不得外传。”
“臣遵旨!” 长孙无忌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轻步退出暖阁,直到走出太极殿,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暖阁内,李世民独自坐在凭几前,手中把玩着玄铁令牌。长孙无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 储位之争早已不只是皇子间的较量,更是士族势力、军方派系与皇权的博弈。他看着令牌上的 “归途” 二字,又想起大唐的盛世与未竟的改革,心中的矛盾愈发深沉:究竟是选一个能稳住士族、守住现状的 “守成之君”,还是选一个有魄力、有能力,却可能引发动荡的 “开拓之君”?这个答案,他仍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