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得康熙的脸忽明忽暗。他指尖摩挲着那张焦黄的纸页,火盆里突然爆出一声噼啪响。
索尼垂眸盯着地面,却分明看见年轻帝王瞳孔里跳动的火光。那光,和五年前坤宁宫大婚夜的龙凤喜烛一个模样。
“这字......”康熙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展开那本泛黄的《漱玉词》,扉页上赫舍里簪花小楷写着\"此情无计可消除\",却被朱砂笔狠狠划破。
老人的手微微发抖。他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永远都没机会说了。
\"老奴罪该万死。\"索尼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闷响,“皇后娘娘临终前,将这罗帕交给老奴。”
康熙抬眼看向他手中捧着的五彩缂丝帕。绣着半阙“人生若只如初见”,帕角暗纹是朱三太子府独有的缠枝牡丹。
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声响。更漏声里,乾清宫檐角的铃音竟与当年孝诚皇后薨逝那夜一模一样。
康熙攥紧了手中的残页,指节泛白。烧焦处残留的\"金蝉\"二字刺痛了他的眼——那是朱三太子贴身玉佩的暗记。
“朕记得,那晚你也在。”康熙的声音冷了几分。
索尼伏在地上,身形佝偻:“是,老奴亲眼看着皇后把这几本书放进匣子。她说,这是给皇上的......”
“住口!”康熙猛地站起,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火光映照下,夹层里的《咏梅》诗墨香犹存。末联“冰魂化作”四字已成灰烬,却仿佛仍在灼烧他的掌心。
“索尼,你可知欺君之罪?”康熙缓缓开口,语气森寒。
老人深深叩首,白发垂落:“老奴只是遵从皇后遗命。她临终前说,若是皇上发现了这些,就让老奴......”
“就让你什么?”康熙逼近一步,眼神凌厉。
“告诉皇上,她从未变过。”索尼哽咽道,“她爱的是皇上,至死都是。”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铜铃声断续作响。康熙望着手中残页,忽然想起赫舍里初入宫时的模样。那时她总爱穿淡青色衣裳,笑起来眉眼弯弯。
\"朕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可她......\"康熙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疲惫。
索尼抬起头,眼中含泪:“皇后娘娘说过,有些人的心,是藏不住秘密的。就像这诗,就像这字......”
康熙猛地转身,目光如刀:\"你是说,朕看错了她?\"
“老奴不敢。”索尼再次叩首,“但皇后娘娘确实说过,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康熙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那句未完的诗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冰魂化作......
“去查,彻查朱三太子府。”康熙终于开口,语气决绝。
索尼应声而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皇上,还有一事......\"
“说。”
“皇后娘娘最后留给您的,不止这些。”老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她说,若是到了不得不交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个交给皇上。\"
康熙接过锦囊,手指微微发颤。他认得这个锦囊,是大婚那日赫舍里亲手绣的。上面的并蒂莲图案,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退下吧。”康熙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待索尼离开,他才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方素帕,绣着完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康熙握着素帕,沉默良久。火盆里的炭火渐渐熄灭,殿内愈发昏暗。他忽然注意到,帕角还绣着一个极小的金蝉图案。
原来,她早就留下了答案。
窗外传来乌鸦啼叫,惊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康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眼窝深陷,鬓边竟添了几缕银丝。
“赫舍里,你到底是谁的人?”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康熙知道,有些真相,恐怕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御书房的门轻轻推开,李德全蹑手蹑脚地进来收拾残局。看到散落一地的书册和破碎的茶盏,他欲言又止。
“传旨,今日不见任何人。”康熙背对着他吩咐。
“是。”李德全低头应诺,却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一眼。这位年轻的帝王,此刻看起来格外疲惫。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康熙才缓缓坐回龙椅。他将那方素帕展开又折起,反复数次。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烦躁。
“金蝉......金蝉......”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
那个雨夜,赫舍里曾说过,她小时候养过一只金蝉。当时他还笑她,说金蝉脱壳而去,岂不是辜负了她的悉心照料?
“原来,你一直在提醒朕。”康熙闭上眼,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殿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声音格外清晰。仿佛有人在轻轻拉动铃绳,一下,又一下。
康熙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密旨。笔锋凌厉,墨迹未干便盖上了玉玺。
“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织造府。”他将密旨封好,递给候在外头的太监。
“奴才遵旨。”太监接过密旨,快步离去。
目送太监远去,康熙又回到龙椅上坐下。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赫舍里,你赢了。”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分不清是悲是怒。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那方素帕上。金蝉的图案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活了过来。
康熙伸手想要触碰,却又缩了回去。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碰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传膳。”他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李德全连忙应声而入:“皇上,要传哪一宫的膳食?”
“随便。”康熙摆摆手,神色淡漠。
李德全愣了一下,赶紧退下。这些年伺候下来,他从未见过皇上用膳如此随意。
膳桌很快摆好,康熙却只是草草用了几口。他的心思显然不在食物上,而是反复摩挲着那方素帕。
“李德全。”他突然唤道。
“奴才在。”
“去查查,赫舍里进宫前,可曾在江南住过?”
“是。”李德全迟疑了一下,“奴才这就去查。”
看着李德全匆匆离去的背影,康熙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件事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康熙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披上一件玄色锦袍,独自来到御花园。
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凋谢,只剩残荷败叶。他站在桥上,望着水面倒映的天空,思绪纷乱。
“皇上,该用午膳了。”身后传来李德全的声音。
“朕不饿。”康熙摆摆手,继续望着池塘。
李德全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下。他知道,每当皇上这样时,便是心中有了大事。
池水微澜,倒映着天边的云彩。康熙忽然想起赫舍里最爱在这池边赏荷,总说这里的荷花最是清雅。
“你骗得朕好苦。”他对着池水喃喃自语。
一阵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康熙伸手接住一片,仔细端详。叶脉清晰,像是谁精心勾勒的纹路。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轻声念着,忽然笑了。
这笑容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悲凉、愤怒、释然,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夕阳西下,康熙终于起身回宫。他的背影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孤寂。
乾清宫内,铜铃依旧在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夜幕降临,康熙独坐在灯下。他将那方素帕放在案上,一遍遍抚摸着金蝉的图案。
“赫舍里,你究竟是谁?”他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