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大比的核心区域，一座比其他观战台更高、更宏伟的玉台之上，云雾缭绕，灵气氤氲。此地视野极佳，可将下方数十个擂台尽收眼底，寻常弟子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此刻，台上仅有两人。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赤红道袍的老者。老者面容古朴，须发皆赤，不怒自威，周身仿佛有无形火焰在静静燃烧，使得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便如同一轮沉静却蕴含焚天灭地之能的烈日，令人不敢直视。正是丹鼎峰峰主，结丹后期大修士——赤阳真人。
侍立在赤阳真人身侧的，则是一袭月白道袍的樊妙晴。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如雪巅幽莲，筑基初期的灵压凝练而纯净，与赤阳真人那浩瀚如海的气息相比虽如萤火之于皓月，但在年轻一代中已属顶尖。她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的擂台，清丽的容颜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在目光偶尔掠过某些表现出色的弟子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之色。
方才七号擂台上，赵小白与陈锋那场堪称诡异的对决，自然没有逃过这两位高阶修士的感知。
当赵小白被陈锋凌厉剑光完全压制，法袍破碎，身上添彩，险象环生之时，赤阳真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漠然：“炼气二层，灵力驳杂不纯，法术粗浅，唯仗着几分机变与狠劲支撑至今，已是极限。遇此剑修，败局已定。”
他的评价如同宣判，带着结丹老祖俯瞰蝼蚁争斗的超然与不容置疑。
樊妙晴闻言，并未立刻接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记得这个少年，数月前杂役考核时，于万千平庸中认出“幽影花”，曾引得她一丝留意。后来似乎听说他在外门炼丹上小有名气，没想到在斗法擂台上，竟也能走到这一步。
直到赵小白在绝境中掷出烟雾丹，弹指洒出麻痹散，于电光石火间完成那惊险到极致的近身反击，一拳定胜负后，玉台之上，才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赤阳真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将那丝漠然转化为了明确的不屑。
“哼，歪门邪道，难登大雅之堂。”
他端起旁边玉几上灵气盎然的香茗，轻轻呷了一口，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不走正路的训斥意味。
“修真之人，当以煌煌正道，精纯修为克敌制胜。此子心思不用于正途，尽钻研这些鬼蜮伎俩，烟雾迷障，药粉暗算，与那市井无赖、魔道宵小何异？纵然一时得逞，终究是落了下乘，徒惹人笑，于大道无益。”
他的话语如同凛冽寒风，带着结丹真人的威压，虽然并非特意针对谁，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在他这等境界的修士看来，力量便是一切，任何取巧之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是笑话，唯有自身灵力、神识、道境的绝对提升，才是通天正途。
樊妙晴静静地听着师尊的训诫，螓首微垂，表示尊敬。待赤阳真人话音落下，她才抬起眼眸，目光再次落向下方那个正强撑着疲惫身躯，一步步艰难挪下擂台的少年身影。
他浑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色因灵力耗尽和失血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在胜局已定后，除了疲惫，却依旧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的侥幸或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赌上性命的搏杀，只是一次必须完成的功课。
她看着他用颤抖的手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看着他的好友冲上去搀扶，看着周围人或惊叹、或鄙夷、或恐惧的目光。
良久，就在赤阳真人以为她已接受自己的论断，准备将注意力转向其他擂台时，樊妙晴清冷悦耳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如同玉珠落盘：
“师尊教诲的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巧，方是修士正途。”
她微微一顿，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声音依旧平稳：“不过……此子于绝境之中，能瞬间决断，以彼之短，攻敌之隙，将自身仅有的、看似不堪大用的手段，在瞬息间组合运用至极致……这份临危不乱的急智，以及对战机的捕捉能力，倒也……并非全无是处。”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褒奖之意，却也听不出如同赤阳真人那般明显的贬斥。
赤阳真人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自己这位天资卓绝的弟子一眼。他深知樊妙晴性子清冷，眼光极高，寻常外门弟子乃至内门弟子，都难得她一句评价，今日竟会为一个炼气二层、行事“不堪”的小子多费唇舌？
“哦？”赤阳真人放下茶盏，赤红的眉毛微挑，“妙晴，你竟会觉得这等行径可取？须知我辈丹修，虽不似剑修、体修那般专精杀伐，但一身灵力修为、神识之火，亦是根本。若都似他这般，遇事只想着投机取巧，依赖外物，将来如何应对金丹雷劫？如何锤炼不灭道心？”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引导与考校的意味。
樊妙晴微微躬身，以示受教，但抬起的面容上，神情依旧清冷自持：“弟子不敢。正道修为，自是根基，无可替代。徒儿只是觉得，此子或许并非不愿走正道，而是限于资质、资源，不得已而为之。他那些手段，虽看似不堪，却也未逾越擂台规则，更无阴毒致命之意，其核心，仍是凭借自身对丹药、对时机的理解与应用。”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赵小白的身影已经被人群 partially 遮挡。
“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无论这生机来自何方，这份不甘沉沦、挣扎求存的意志……或许，比他那些小手段本身，更值得一看。”
她的话语依旧平静，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那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基于同理心的理解，或者说，是对一种顽强生命力的客观承认。
赤阳真人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此。在他漫长的修炼生涯中，见过的天才与怪才太多了，一个炼气二层弟子的些许“急智”，还不足以让他真正放在心上。或许妙晴只是一时兴起，见那小子与丹道有些关联，才多看了一眼。
“罢了，此等微末小事，不提也罢。妙晴，你看那边三号擂台的弟子，其火系法术操控，已得‘凝而不散，爆而不狂’的三味，根基颇为扎实，方是值得关注之辈……”
赤阳真人的注意力转向了别处。
樊妙晴顺从地应了一声“是”，目光也随之移开，落在师尊所指的擂台之上，认真地观摩起来，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是，在她眼角的余光的最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抹那个浑身浴血、却眼神倔强的少年身影，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微小石子，虽未激起波澜，却终究留下了一圈极淡、极难察觉的涟漪。
她心中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赵小白……
的确，善于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