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任天齐的眼皮上。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掀开,都像有冰冷的铅块坠着眼眶。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更像一堆被巨力碾过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破烂骨头渣子,沉在幽蓝冰窟的底部。后背嵌进冰壁的骨茬每一次随着心跳的微弱搏动,都带来一种迟滞的、深入骨髓的僵冷,紧接着便是火烧火燎的剧痛。右肩空落落的地方,那焦炭般的断口下,残留的斧意早已湮灭,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灼痛,啃噬着意识深处——沈万河最后燃尽自己的温热,彻底冷了,只剩虚无。
“呃……”
一声模糊的呻吟挤过干裂起皮的嘴唇,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碴摩擦喉管的刺痛。任天齐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气力,终于撬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是晃动的、朦胧的幽蓝。冰窟顶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下方流淌的微弱星芒。寒气无孔不入,钻进他破碎衣袍下的每一道伤口,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反复戳刺着早已麻木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僵冷的锐痛。
嗡…嗡…
冰面深处,那代表地脉搏动的低沉嗡鸣,带着亘古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哀伤,如同沉睡巨兽受伤后的沉重喘息,一下下撞击着他紧贴冰面的残躯。每一次震动,都让他濒临破碎的内腑翻江倒海,牵扯着后背的断骨,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更将那失去母亲的悲怆,锤进心底最深处。
他艰难地、一寸寸地侧过头,脖颈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璃霜就在身边。
她依旧昏迷着,脸色白得如同最脆弱的薄冰,仿佛呵一口气就会碎裂。眉心的那道冰蓝裂痕,像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疤,比坠入冰坑前更加清晰刺目。然而,她的呼吸却奇迹般地平稳了许多。虽然微弱,却不再是即将熄灭的残烛,更像被寒泉滋养的冰莲,透着一股沉静的坚韧。
任天齐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胸口悬浮的那枚结晶上。
霜白结晶已彻底蜕变。核心处,是一点深沉内敛、如同星尘漩涡缓缓旋转的暗金——他混沌本源的气息!这暗金核心被一层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冰魄紧紧包裹,冰魄中流淌着任清晏最后那纯粹守护的意志。最外层,则是细密交织、如同古老符咒的霜白纹路,散发着属于霜螭的威严。三重本源,暗金为心,冰魄为躯,霜纹为甲,交融得浑然一体!
此刻,结晶正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光晕,丝丝缕缕精纯的冰魄气息混杂着微弱的混沌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渡入苏璃霜体内,滋养着她枯竭的本源,缓慢修复着眉心的裂痕。结晶底部,一道凝练的霜白光柱深深扎入幽蓝冰面,如同贪婪的根系,汲取着冰面深处传来的磅礴冰魄能量。
母亲……用她最后的一切,护住了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酸楚和剧痛瞬间淹没了肉体的折磨。玄冰上母亲那决绝又温柔的眼神,那耗尽灵魂的“护住她……走!”,再次在脑海中炸响,震得他神魂欲裂。
“呃啊……” 喉咙里滚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嚎,额头重重抵上冰冷的冰面,刺骨的寒意试图压下眼眶的灼热和胸腔撕裂般的痛楚。泪水混着血污,在幽蓝冰面上洇开一小片浑浊的冰花。
就在这时——
咔…嚓…嚓嚓嚓!
一阵极其突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头顶的冰穹,而是来自冰窟角落那片被污秽寒气短暂侵染过的幽蓝冰壁!
任天齐霍然转头!
只见那片原本光滑的冰壁上,蛛网般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裂痕深处,不再是纯净的幽蓝,而是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暗红!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伴随着裂痕蔓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猛地弥漫开来,像是堆积了千百年的腐肉混合着铁锈,狠狠塞满了他的鼻腔!
“林…磐?” 嘶哑的声音从任天齐喉咙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蜷缩在角落冰壁下的林磐,身体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他原本因重伤和冰寒而灰败的脸色,此刻正迅速被一种病态的暗红所覆盖,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过来的蚯蚓,疯狂地扭动、凸起!尤其是他断臂的伤口处,那些之前被冰魄暂时冻结的污秽血肉,此刻如同烧沸的沥青,剧烈地鼓胀起来!
噗嗤!
一声令人作呕的闷响!林磐断臂的伤口猛地炸开一小团污血!那污血落地并未冻结,反而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瞬间在地面蚀刻出一个巴掌大小、线条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逆旋三角印记!印记中心,暗红的光芒如同心脏般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嗬…嗬嗬……” 林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嘶嗬声。他猛地抬起头,原本痛苦迷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疯狂与浑浊的暗红!那红色如同污血浸染,几乎看不到眼白!
“林磐!守住心神!” 任天齐厉喝,挣扎着想动,但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冰封在万丈深渊,左臂刚才强行催动混沌本源带来的撕裂感还在肆虐,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回应他的,是林磐更加剧烈的抽搐和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弓起身子,仅存的左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布满暗红血管的胸口!嗤啦!衣袍碎裂,皮肤被指甲划开,渗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而是粘稠如油、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红污血!
这污血仿佛拥有生命,沿着他抓出的伤口,如同无数细小的暗红线虫,疯狂地向他的躯干、脖颈、甚至头颅钻去!所过之处,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更加狰狞,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蛇鳞般的暗红纹路!
“呃啊啊——!” 林磐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痛苦地扭曲着,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异物强行侵蚀、占据的极致痛苦,听得任天齐心脏都跟着抽搐。他的理智正在被那污秽的烙印彻底吞噬!
嗡——!
就在林磐的异变达到顶点,整个人如同被暗红污泥包裹的人形怪物,即将彻底失控扑向最近的苏璃霜时——
角落阴影里,那面被冰封的、布满裂纹的蛇纹青铜镜,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血光!
镜面如同沸腾的血池,无数扭曲的暗红符文在血光中翻滚、嘶嚎!破碎的镜面中央,景象疯狂变幻,最终定格——不再是模糊的影像,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翻腾着粘稠气泡的污秽血沼!血沼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大王座!
一只枯槁、干瘪、指甲尖利如同鸟爪的苍白死人手,猛地从血沼深处探出,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死寂,狠狠按在了白骨王座冰冷的扶手上!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腐朽、怨毒与亵渎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进这方狭小的冰窟!任天齐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剧痛、眩晕、恶心欲呕!眼前幻象丛生:血海翻腾,白骨沉浮,无数扭曲哀嚎的亡魂伸出腐烂的手臂,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深渊!
“唔!” 任天齐闷哼一声,七窍瞬间渗出细细的血线,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这股精神冲击的目标,显然是他!要彻底碾碎他最后的抵抗意志!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这精神冲击,那只按在白骨王座扶手上的苍白死人手,五指猛地用力一抓!
咔嚓——!
冰窟角落,那面爆发出暗红血光的蛇纹青铜镜,镜面上的裂纹瞬间扩大、蔓延!下一瞬,整个镜面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炸裂!
镜面破碎的瞬间,并非冰屑四溅,而是从中喷涌出一股粘稠、腥臭、翻涌着无数细小暗红气泡的污秽血泉!血泉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嗤嗤作响地灼烧着下方的幽蓝冰面,瞬间将坚硬的玄冰蚀刻出一道深深的沟槽!
血泉并未落地流淌,而是在空中急速扭曲、汇聚!一只由纯粹污秽血光凝聚而成的、与镜中白骨王座上那只一模一样的苍白死人手,赫然成型!这只手比镜中看到的更加凝实,也更加恐怖!皮肤是毫无生机的惨白,布满尸斑般的暗沉斑点,指甲漆黑尖长,散发着冻结灵魂的阴寒死气!
这只恐怖的死人手甫一成型,没有丝毫迟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五指如钩,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污秽的暗红血芒,朝着距离最近、气息最弱的苏璃霜——更准确地说,是朝着她心口悬浮的那枚流淌着三重光辉的霜白结晶——狠狠抓了过去!
目标明确!它要夺走结晶,更要抹杀这缕由任清晏以生命换来的希望之火!
快!太快了!
任天齐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苏璃霜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那死人手尖利指甲上萦绕的污秽血芒!林磐在角落发出野兽般的嘶嚎,污秽之力侵蚀着他的神智,随时可能彻底爆发成为新的威胁!而他,油尽灯枯,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无比!
绝望如同冰窟里的寒气,瞬间浸透骨髓。难道母亲用命换来的庇护所,终究要化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不!
就在那死人手即将触及结晶光晕的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韧性的撕裂声响起!
不是来自死人手,也不是来自结晶!
而是来自任天齐破碎衣袍之下,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是那截被他小心收藏的、从盘古院神树残骸中新生的、仅有寸许高的翡翠幼苗!
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带着盎然生机的碧绿光芒,猛地从任天齐心口透衣而出!那光芒如同初生的朝阳,微弱却带着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死人手带来的部分精神压迫!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截寸许高的翡翠幼苗,仿佛感应到了这方空间内弥漫的、浓郁到极致的污秽、死寂与冰寒能量,它那稚嫩的两片小叶,竟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无比贪婪的意念,如同初生婴儿寻觅乳汁的本能,清晰地传递到任天齐近乎枯竭的意识深处!
它……在渴望!
渴望吞噬这弥漫的污秽血光!渴望汲取这极致的玄冥寒息!渴望那结晶中流淌的混沌与冰魄交融的气息!
仿佛这污秽是它的养料,这寒息是它的甘泉,这混沌冰魄是它成长的基石!
任天齐残存的意志被这突如其来的贪婪意念狠狠冲击,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绝望的黑暗!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不顾一切的、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