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风卷着草木的腥味,灌入每个士兵的领口。
整个702团像一架刚刚被激活的战争机器,无数个齿轮在黑暗中高速而有序地啮合转动。各连队以排为单位,如同一张张撒开的渔网,朝着预定的防区和山林地带渗透、搜索。
钢七连的阵地前,高城拿着望远镜,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身边的通讯兵不断报告着各排的进度,一切都有条不紊,但他的心却莫名地烦躁。
这种烦躁,源于未知。敌人是传说中的特种部队,他们会从哪里来?用什么方式来?他一无所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作为预备队的三班。
伍六一正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压着三班的兵原地警戒。兵们一个个紧张得不行,只有那道身影,依旧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林锋。
他正在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步枪,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生死未卜的对抗,而是一次普通的打靶训练。
高城收回目光,心里骂了一句:『臭小子,倒是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林锋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伍六一。
『班副。』
伍六一回头,看着他:『干什么?有屁快放!』
林锋的目光越过伍六一,投向远处黑沉沉的山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在这里,是等死。』
伍六一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股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林锋,你他妈说什么胡话!这是连长的命令!你想抗命?』
『我不想抗命,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林锋的语气没有丝毫挑衅,只有冷静的分析,『我们是大部队,目标太大。特种兵是干什么的?是渗透,是斩首。他们会像毒蛇一样,找我们防线上最意想不到、最薄弱的缝隙钻进来。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拉网搜索,只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得一干二净,而他们,可能早就绕到我们身后去了。』
伍六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脾气爆,但他不是傻子。林锋说的,他何尝没有想过?但他是个军人,天职是服从。
『那你想怎么样?』伍六一压着火气问。
『让我去。』林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片更加崎岖、几乎没有道路的山地,『一个人,动静最小。我去前面探路,就当是连队的眼睛。如果我判断错了,我一个人担着。如果我判断对了,我能为全连争取到预警时间。』
『你疯了!』伍六一低吼,『一个人去?你知道对面是什么人吗?那是特种兵!你这是去送死!我不能让你去!』
『班副,你觉得,是他们找到我们,我们全连被动挨打的生存率高,还是我一个人去冒险,为大家争取主动权的生存率高?』
林锋的反问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伍六一的心上。
他们的争论,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不远处的高城耳朵里。
高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色黑得像锅底:『吵什么吵!部队不用打仗了,在这开辩论会吗?!』
伍六一一个激灵,立刻立正:『报告连长!』
『你闭嘴!』高城瞪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林锋,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剥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林锋,把你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林锋没有丝毫胆怯,迎着高城的目光,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甚至比刚才更加详细。
『……所以,连长,把我们三班放在预备队,是保护,也是浪费。真正的尖刀,不应该藏在刀鞘里,而是应该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插进他的心脏。』
高城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林锋的提议太大胆,太冒险,完全不符合作战条例。可他骨子里的好战和疯狂,却又被林锋的话彻底点燃了!
是啊,钢七连,什么时候打过这么憋屈的仗?等着敌人来打?
『你有多大把握?』高城的声音嘶哑。
『五成。』林锋平静地回答。
『放屁!』高城怒骂,『五成把握你就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报告连长,在战场上,有五成把握,已经值得用命去赌了。』林锋的回答掷地有声。
高城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列兵,这个在障碍场上创造奇迹,此刻又提出疯狂计划的兵。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兵”的理解,可能都错了。
许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是“死”了,老子亲自去给你收尸,然后回去了关你一个月的禁闭!』
这算是……同意了?
伍六一都听傻了。
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啪”地一个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转身就要没入黑暗。
『等等!』高城又叫住了他,他从自己的装备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单兵通讯器,扔了过去,『拿着!一个小时联系一次!要是联系不上,老子就当你“阵亡”了!』
『是!』
林锋接过通讯器,头也不回地,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伍六一看着林锋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他看着高城,嘴巴张了张:『连长,这……』
『执行命令!』高城吼了一句,转身走回自己的指挥位置,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知为何,竟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而就在三班的队伍里,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蠕动了一下。
许三多看着林锋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他不知道林锋要去干什么,他只知道,林锋走了,这里就变得更可怕了。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猫着腰,笨拙地脱离了队伍,跟上了那个方向。
伍六一正心烦意乱,加上天黑,竟一时没有发现。
……
林锋在山林中穿行,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脚步落在枯叶和泥土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没有走现成的山路,而是专挑那些最难走、最不可能有人经过的陡坡和密林。
脑海中,那股奇异的直觉,像一个无形的罗盘,正清晰地指引着一个方向。
他不需要地图,整个山区的地形地貌,仿佛早就刻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知道哪里有溪流,哪里有断崖,哪里是视野最好的观察点。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蹲在一块岩石后面,整个人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压抑的喘息。
林锋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许三多。
这个笨蛋,居然跟上来了。他发出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简直就像是在敲锣打鼓。
许三多连滚带爬地摸到岩石边,看到林锋的轮廓,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林……林锋……你等等我……』
林锋回头,眼神冰冷。
许三多被他看得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林锋没有骂他。他知道,现在骂他,把他赶回去,只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旁边一处更隐蔽的灌木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了指许三多。
意思很明确:『待在那,别动,别出声,听我指挥。』
许三多虽然害怕,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手脚并用地爬进了灌木丛,抱着自己的枪,一动也不敢动了。
安顿好这个“拖油瓶”,林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前方。
他选择的这个位置,是一处山脊的隘口。任何想从西北方向翻山渗透进702团腹地的人,这里是最佳,也是唯一的路径。
他从背包里拿出几根高强度的鱼线,这是他平时用来做小工具的。他将鱼线在隘口几棵树之间,以不同的高度和角度,巧妙地布置成几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他没有在上面挂任何会发出声响的东西。
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警报器。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隘口旁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树冠的阴影里,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隘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风渐冷,连虫鸣都消失了。
就在许三多快要被紧张和寒冷逼疯的时候,林锋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来了。
五道黑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隘口的另一端。
他们呈标准的战术队形,彼此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手里的武器都加装了消音器和夜视设备,动作专业到了极点。
他们没有走隘口中间,而是贴着两侧的山壁,交替掩护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这就是“獠牙”!
为首的队长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似乎在判断这里是否安全。
几秒后,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再次打出手势,准备继续前进。
就在走在最前面的那名队员,抬脚迈过第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
但已经晚了。
他的脚,轻轻地碰到了那根鱼线。
鱼线本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对于在树上等待了许久的林锋来说,这根线传递过来的微弱震动,就是最清晰的信号!
就是现在!
林锋动了!
他没有开枪,因为枪声会暴露位置,引来更多敌人。
他像一只捕食的猎鹰,从三米多高的树冠上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在一名殿后的特种兵身后。
那名特种兵的警惕性极高,在林锋落地的瞬间就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流变化,猛地就要转身。
可林锋的速度比他的反应更快!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后面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的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闪电般地击中了他后颈的某个位置。
那名特种兵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身体就软了下去。
林锋没有停顿,顺手撕下他手臂上的臂章,同时在他后背的激光感应器上用力一拍。感应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变成了红色。
“阵亡”!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而此刻,前面的四个人,才刚刚察觉到身后的队友失去了联系。
为首的队长瞳孔一缩,立刻打出手势,两名队员迅速转身,举枪警戒。
但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林锋的身影,已经借助地形的掩护,消失在了另一侧的阴影里。
『幽灵!警戒!』队长压低声音,在喉部的通讯器里低吼。
他们立刻背靠背,组成了一个防御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知道,遇上硬茬了!而且,对方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一个敢于主动伏击他们整个小队的……怪物!
林影藏在一块岩石后,心如止水。他没有急于发动第二次攻击。他在等,等他们犯错。
特种兵的素养极高,他们没有慌乱,而是开始非常有节奏地收缩阵型,试图朝着来路撤退。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许三多,因为过度紧张,加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麻了。他想稍微动一下,结果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了旁边的灌木上,发出“哗啦”一声清晰的声响。
『在那边!』
一名特种兵瞬间调转枪口,朝着许三多藏身的方向就是一个短点射。
当然,射出的是空包弹,但在这种环境下,足以吓得人魂飞魄散。
许三多“妈呀”一声,吓得抱住了头。
这一声,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菜鸟?』獠牙的队长皱起了眉头,『声东击西?』
他立刻判断出,那个发出声音的,绝对不是刚才那个干掉他一名队员的“幽灵”。
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就在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许三多吸引过去的千分之一秒。
林锋,再次动了!
他如同一头从黑暗中扑出的猎豹,目标不是那两个对着许三多方向的队员,而是背对着他的……獠牙小队队长!
擒贼先擒王!
那名队长也是身经百战,在感觉到背后杀气袭来的瞬间,就地一个翻滚,试图躲开攻击。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在林锋面前,还是慢了。
林锋的扑击只是虚招,在他翻滚的瞬间,林锋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一只脚如同钢鞭,狠狠地踢在了他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
队长的步枪脱手飞出。他忍着剧痛,拔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刺向林锋。
林锋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向外一拧!
“啊!”
队长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林锋的右拳,已经印在了他的胸口。
没有下死手,但巨大的力量让他瞬间岔气,浑身发软。
林锋顺势锁住他的喉咙,撕下他的臂章,拍下他的感应器。
又一个!
剩下的三名队员看到队长被制服,彻底疯了,怒吼着就要冲过来。
林锋抓着队长的身体当做盾牌,脚下发力,身体爆退,瞬间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撤!撤退!任务取消!』被俘的队长用尽最后的力气,下达了命令。
剩下的三名队员又惊又怒,但军令如山。他们扔下烟雾弹,掩护着彼此,迅速消失在了山林里。
整个隘口,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林锋,和地上躺着的两个“尸体”,以及那个被俘的队长。
林锋松开手,那名队长瘫坐在地上,捂着手腕,死死地盯着林锋,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解。
『你……到底是谁?7-0-2团,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兵!』
林锋没有回答他。他走到那两个“阵亡”的队员身边,把他们的臂章也撕了下来。
然后,他走到吓傻了的许三多面前。
许三多还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林锋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三多抬起头,看着林锋,眼神里是无以复加的震撼和崇拜。他刚才……看到了什么?神仙打架吗?
『走了。』
林锋吐出两个字,然后一手一个,像拖死狗一样,拖着那两个“阵亡”的特种兵,朝着团部的方向走去。那个被俘的队长,也只能屈辱地跟在后面。
……
702团临时指挥部。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团长王庆瑞和一众参谋、营连主官,正围着巨大的沙盘,分析着敌情。
但一个小时过去了,整个防区,静得可怕。
没有一声枪响,没有一次交火。
“獠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报告!各单位回报,没有发现任何敌情!』通讯兵的报告,让指挥部的气氛更加压抑。
『不可能!』一个营长说道,『他们肯定已经进来了!只是我们没发现!这帮狗娘养的,太能藏了!』
王庆瑞的脸色也很难看。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开战更折磨人。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浑身沾满泥土和露水的列兵,拖着两个同样装束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惊魂未定、抱着枪的兵,以及一个垂头丧气、捂着手腕的“俘虏”。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门口。
当他们看清来人的模样,以及那两个被拖在地上的人和那个俘虏身上那明显区别于702团的特战装备时,整个指挥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林锋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径直走到沙盘前,将那两个“尸体”往地上一扔,然后把手里攥着的三枚臂章,和那个从高城那里拿来的通讯器,一起放在了沙盘上。
臂章上,绣着一个狰狞的獠牙徽记。
『报告首长!』
林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钢七连三班列兵,林锋!』
『在c-7区域,遭遇敌军渗透小组,共五人。』
他指了指沙盘上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偏僻位置。
『击毙两人,俘虏一人,剩余两人已向原路逃窜。』
『任务完成,前来复命!』
话音落下,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王庆瑞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死死地盯着沙盘上的三枚臂章,又抬头看了看林锋,和他身后那个如同鹌鹑一样的许三多。
他……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开战才一个多小时,自己的兵,不但和“獠牙”交上了火,还……还打赢了?
而且是三比二的战果?!
一个营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失声问道:『就……就你们俩?』
林锋没有回答,这是默认。
『高城呢?!钢七连呢?!』王庆瑞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通讯兵怒吼,『给我接高城!』
很快,高城那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报告团长!我是高城!』
『高城!我问你!你的兵林锋!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c-7区域去?!为什么你的连队没有任何报告?!』王庆瑞的咆哮声,震得指挥部嗡嗡作响。
通讯器那头的高城,彻底懵了。
林锋?c-7区域?他不是刚走了一个小时吗?他干了什么?
高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而王庆瑞,已经挂断了通讯。他不再理会高城,而是绕过沙盘,一步一步走到林锋面前。
他没有看林锋,而是低头,看着那个被俘的、满脸不甘的獠牙队长。
『你,是他们的队长?』王庆瑞的声音很沉。
那名队长抬起头,看了王庆瑞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的林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他屈辱地点了点头。
王庆瑞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锋的脸上。
那是一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王庆瑞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他忽然伸出手,拿起沙盘上的一枚“獠牙”臂章,放在手心掂了掂。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指挥部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军官,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是不是该提前给军区打个电话……』
『告诉他们,他们的“獠牙”,好像……被我的兵,给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