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汉部落却被一种无形的焦躁笼罩。不再是猎人口中的传闻，异常已侵入部落内部。
最早起来打水的女人们发现，几口常用的水井，水位似乎下降了些许，打上来的水带着明显的浑浊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畜栏里圈养的几头捕获不久的野羊和山猪也变得异常狂躁，不停撞击围栏，发出惊恐的嘶叫，喂食的草料被踢得四处都是。更有甚者，在部落边缘的垃圾堆附近，突然涌现出大量的黑甲虫，密密麻麻地四处乱爬，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这水…还能喝吗？” “畜生都疯了！是不是惹怒了山灵？” “虫子…好多虫子！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窃窃私语声在晨雾中流动，担忧和恐惧像潮湿的空气一样黏在每个人身上。收获季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阳歌沉着脸，一路走过。他蹲在井边，掬起一捧水仔细嗅了嗅，又看了看颜色。他走到畜栏旁，观察着那些狂躁不安的牲畜，眉头紧锁。他在垃圾堆远处停下，看着那异常活跃的虫群。
“龙首，”一个陇姓的老战士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这…太不对劲了。老辈人说过，地动之前，牲口先知…”
“石窝子那边也裂了！”一个刚轮换下来的巡逻队员气喘吁吁地跑来补充，“比如石说的又宽了些！”
阳歌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通知下去，所有用水煮沸再喝。畜栏加派人手看管，别让它们跑出来伤了人。虫子…先远离那片地方。”
他的冷静像一块巨石，稍稍压住了众人心头的慌乱，但疑虑的目光依旧交织。
就在这时，工坊区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声，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阳歌循声走去。只见坚手和他的几个徒弟围着一座新改造的炉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炉火正旺，发出比以往更加沉闷剧烈的呼啸声。
“首领！成了！”坚手看到阳歌，激动地指着炉子旁一个由更大皮囊和一组巧妙木质连杆构成的鼓风装置，“看！四个人踩踏，能顶以前八个人！风更足，更稳！炉子更热了！”
为了演示，他将一块过去难以熔炼的含铁量较高的矿渣投入炉中。在周围人屏息注视下，那顽固的矿渣竟在惊人的高温中渐渐变得通红、软化，最终熔成了一小滩炽热的铁水！
周围响起一片惊叹。虽然只是小小一滩，但这意味着未来能更有效地利用矿石，打造更多、更好的铁器！
这小小的技术突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阳光，刺破了弥漫的焦虑。人们暂时忘记了井水的浑浊和畜栏的骚动，围拢过来，看着那流淌的铁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阳歌拍了拍坚手的肩膀，肯定道：“做得好！这东西，很有用。”这简单的赞扬让老工匠黝黑的脸膛泛起了红光。
然而，好消息带来的振奋并未持续太久。
午后，巫和鸦祭骨在祭坛前举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占卜。使用的是一块清洗干净的巨大兽骨，置于火上灼烧。所有长老都被要求在场。
火焰舔舐着兽骨，发出噼啪声。烟雾缭绕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骨面上逐渐浮现的裂纹。
当最后一道焦黑的裂痕“啪”的一声绽开，形成一个极其诡异、支离破碎的图案时，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鸦祭骨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骨杖微微颤抖。
“大凶…”巫的声音干涩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地火翻腾…巢穴倾覆…这是…灭顶之灾的预兆！”
他猛地抬头看向阳歌，眼神锐利而急切：“必须停止所有不必要的劳作！所有人斋戒祈福，向天地山川告罪！或许还能平息神灵之怒！”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工坊带来的些许暖意。几位长老面露骇然，窃窃私语。
阳歌沉默着，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又望向部落里那些新开垦的田地、正在修复的屋舍、冒着烟的工坊。全面停滞？意味着食物储备无法增加，工具无法补充，防御无法进一步完善…在未知的灾难面前，这无异于自断手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神灵若怒，告罪之心需有，但活下去，不能只靠祈祷。”
他转向众人，语速加快，命令清晰：“巫，请带领愿意的人举行祈福仪式。但其他人，劳作继续！獠！”
“在！”獠立刻踏前一步。
“带你的人，立刻加固最重要的粮仓和工具库！用最好的木头，夯最实的土！” “石姓猎人，分散警戒，范围扩大一倍，重点关注地面和动物异常，及时回报！” “筑姓，带人清理出所有空地，远离高墙和山壁，作为紧急避难处！” “从现在起，夜间巡逻增加三倍！所有人，睡觉不许脱衣，武器放在手边！” “一旦听到连续短促的哨音，所有人，立刻放弃一切，到指定空地集合！”
一道道指令发出，如同战前动员。恐慌被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具体的、可执行的动作。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心中依旧害怕，却知道该做什么。
长老们各自领命而去，整个部落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再次高速旋转起来，只是这一次，带上了浓浓的备战色彩。
夜幕降临，部落里的火把比往常多了许多，映照着人们忙碌而紧张的身影。
阳歌回到住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岩灵默默递过一碗温水。她的肚子已经很大，行动略显不便，但眼神依旧沉静。
“孩子还好吗？”阳歌接过碗，声音有些沙哑。
“嗯。”岩灵看着他，“他们很安静。”
阳歌一口喝尽碗里的水，揉了揉眉心：“也许巫是对的…也许我该…”
“你做了该做的。”岩灵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坚定，“停下来，等死吗？”
阳歌抬起头，看着她在火光下坚毅的侧脸。是啊，停下来，等死吗？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也带着力量。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跳动。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像是来自地底深处。非常轻微，却让桌上的水碗漾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夫妻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对视一眼。
窗外，夜空中繁星点点，却仿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
风，起了。
（第七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