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贸易”下的陷阱
约定进行“贸易”的日子,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到来。汉部落这边,早已按照阳歌的指示做好了准备。营地外那片指定的开阔地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一袋袋用结实皮囊分装好的、雪白的精盐整齐地码放在一侧,旁边站着十名手持铁矛、腰佩砍刀的部落战士,由岩灵亲自带领,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阳歌则与坚手、如石等人,站在稍靠后的位置,沉默地等待着。阳光很好,但照在人们紧绷的脸上,却显不出多少暖意。
终于,东南方的山道上出现了人影。巨鹰城邦的队伍准时出现。规模比上次稍大,约有三十人,依旧由那名佩戴鹰徽的军官“锐”和文书官“录”带领。他们护送着几辆简陋的木轮车,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那是约定的粮食和皮革。
双方在开阔地中央相遇,距离保持在二十步左右。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气氛直接进入实质。
“锐”军官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士兵们开始将车上的麻袋卸下,打开袋口,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颗粒饱满的粟米,以及处理得相当不错的厚实兽皮。数量和质量,看起来都符合约定,甚至略有超出。
“盐。”军官锐言简意赅,指向汉部落那边的盐袋。
阳歌微微颔首。岩灵示意,两名战士抬着一袋盐走上前,放在双方中间的空地上,然后迅速退回。一名巨鹰士兵上前,用骨刀划开皮囊,抓起一把盐,仔细查看其成色,又放在舌尖尝了尝,然后回头向锐军官肯定地点了点头。
交易流程似乎很顺利。双方人员开始沉默地交换物资。汉部落的战士抬走一袋袋粟米和皮革,巨鹰的士兵则搬走一袋袋白盐。整个过程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物资落地声,几乎没有其他杂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主要交易进行的同时,一些细微的“枝节”开始悄然生长。
文书官“录”并没有参与搬运,他脸上带着一种看似随和实则精明的笑容,慢慢踱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视着汉部落营地内部的方向。他的视线在那日夜不停、发出隆隆声响的水轮方向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异和探究。
更值得注意的是队伍中的另外几人。他们穿着与其他士兵类似的皮甲,但气质截然不同,少了些军人的悍勇,多了些工匠特有的专注和打量。他们的手指不像长期握武器的士兵那样粗糙满是老茧,反而有些部位带着工具摩擦留下的特殊痕迹。
这几个人没有参与搬运,而是在得到军官锐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示意后,如同滴入沙地的水银般,看似随意地散开,慢慢靠近汉部落那边围观交易的一些族人。
其中一人,目光死死盯着一名年轻汉部落战士腰间佩戴的铁制砍刀。那砍刀样式简陋,甚至有些粗糙,但灰冷的金属光泽和独特的质感,与巨鹰士兵手中打磨光亮的青铜短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名“工匠士兵”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把制作极其精良、表面刻有复杂鹰羽纹饰的青铜匕首。在阳光下,匕首闪耀着金黄色的诱人光芒,其工艺水平远超汉部落目前能制作的任何器物。
他脸上堆起看似友好的笑容,对着那名年轻战士,比划着手势,指了指对方腰间的铁砍刀,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精美的青铜匕首,做出一个交换的动作。
年轻战士愣了一下,看着那把他从未见过的精美匕首,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惊艳和渴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柄粗糙但无比实用的铁刀,显得有些犹豫。
不远处,另一个“工匠士兵”则找到了一位正看着新换到粟米的老农,他拿出一件绘有彩色图案、胎质细腻的陶罐,同样试图用比划和诱惑的笑容,打听关于“硬石头”(他用手比划着敲打坚硬物体的动作)的来源和锻造方法。
他们的动作隐蔽而迅速,语言不通反而成了某种掩护,只剩下最直接的物欲诱惑和充满引导性的肢体语言。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阳歌和坚手的眼睛。
阳歌的眉头微微皱起。他预料到对方会窥探,但没想到如此直接,如此迫不及待地试图用“糖衣炮弹”腐蚀他的族人,目标直指最核心的铁器技术!
坚手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作为工匠头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铁器对部落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反感这种赤裸裸的技术窃取企图。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向前迈了半步。
阳歌轻轻抬手,阻止了坚手冲动的举动。他不能直接撕破脸,但必须立刻阻止。
他向前走去,脚步声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径直走到那名正拿着青铜匕首诱惑年轻战士的巨鹰“工匠”面前。
阳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名“工匠”。“工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举着匕首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半空。
然后,阳歌转向那名年轻的部落战士,伸出了手。
年轻战士脸上掠过一丝羞愧,赶紧将腰间那把差点被换走的铁砍刀解下,双手递给了阳歌。
阳歌接过刀,看都没看那精美的青铜匕首一眼。他举起手中的铁刀,阳光下,刀身反射出不同于青铜的、更加冷冽的光泽。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刀身,发出一声清脆而悠长的嗡鸣。
紧接着,他手腕猛地一翻,铁刀化作一道寒光,狠狠劈向旁边地上用来垫货物的一块青石!
锵! 火星四溅! 那坚硬的青石竟被硬生生劈下了一个角,崩裂开来!
而阳歌手中的铁刀,刃口只是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白点,并无大碍。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巨鹰来人,包括军官锐和文书官录,瞳孔都猛地收缩,死死盯着那柄劈裂了青石却几乎无损的铁刀,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他们或许听说过铁器的厉害,但亲眼所见其硬度和韧性远超青铜,带来的冲击是无比直观的!
阳歌缓缓收回刀,目光再次扫过那名脸色发白的“工匠”,然后冷冷地看向军官锐。
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我们的东西,不是你们那些华而不实的玩物能换的。觊觎,是没用的。
另一边,坚手也大步走过去,一把从老农手中拿过那个彩绘陶罐,仔细看了看,然后故意手一滑——
“啪嚓!”
精美的陶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坚手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惋惜”表情,耸了耸肩,用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姿态表示:这东西,不结实,我们不在乎。
交易场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巨鹰一方人员的脸上,诱惑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羞恼和更深的忌惮。
军官锐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阳歌,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陶罐和崩角的青石,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哼声。
他猛地一挥手,不再有任何表示,带着已经交换完毕的盐袋和手下,转身就走。那些试图搞小动作的“工匠”也灰溜溜地迅速跟上,甚至不敢回头。
文书官落在最后,他深深看了阳歌一眼,目光复杂,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快步离去。
汉部落这边,无人出声挽留,无人觉得惋惜。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看着对方有些仓促离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胜利的自豪。
阳歌站在原地,直到对方的队伍消失在山道尽头,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看到了吗?”他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族人的耳中,“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贸易’。他们想要的不是盐,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举起手中那柄立了功的铁刀:“今天,你们抵挡住了诱惑,守住了部落的秘密,做得很好!但要记住,诱惑不会只有一次,只会一次比一次更隐蔽,更狡猾!”
“外松内紧!”阳歌的目光扫过全场,“外面的样子,我们做足了。但里面的弦,谁要是敢松一分,就是在把整个部落往火坑里推!”
族人们神情肃然,重重点头。经过这一次,他们对“巨鹰阴影”的理解,不再仅仅是远方的烟柱,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试图伸进来攫取核心利益的黑手。
贸易完成了,但陷阱已被识破。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层脆弱的、盖在野心之上的薄纱,已经变得越来越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