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奴隶”的逃亡
夜，深沉如墨。厚重的乌云吞噬了星月之光，只有呼啸的山风刮过林梢，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汉部落营地外围的暗哨，由两名经验最丰富的猎人担任，他们像磐石般蜷缩在挖好的隐蔽坑内，身上覆盖着伪装用的枝叶，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这个巨鹰阴影笼罩的时节，夜晚的警戒被提升到了最高等级。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声的后半夜，其中一名耳朵格外灵敏的暗哨——“夜眼”，突然微微抬起了头。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察觉危险的猎豹。
“有动静。”他几乎是用气息向几米外的同伴“山爪”发出警示。
山爪立刻屏息凝神。片刻后，他也听到了——那并非风声，也不是野兽的穿行。是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痛苦喘息和身体拖过地面的窸窣声，正从东南方向的密林中艰难地传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这个时间，这个方向，来的绝不会是朋友。山爪缓缓将手摸向腰间的号角，准备一旦发现是巨鹰的侦察队，立刻发出警报。夜眼则轻轻搭上了弓弦，一支冰冷的铁箭无声地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喘息声粗重得吓人，仿佛肺叶已经破败不堪，中间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发出的呻吟。拖行的声音也显得异常沉重和踉跄。
终于，一个模糊的黑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们有限的视野。那身影看上去异常矮小瘦弱，几乎不像一个成年战士。他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一条腿似乎完全无法受力，只能在地上拖行。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倒在一片灌木丛旁，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
不像是士兵，更像是一个……濒死的逃亡者。
夜眼和山爪没有放松警惕。山爪依旧握着号角，夜眼则保持着瞄准，低声用部落间通用的警告语喝道：“谁？！停下！再动就放箭了！”
那黑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一双因为极度恐惧和绝望而睁得巨大的眼睛。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带着奇怪口音的嘶哑音节，完全听不懂。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两名见多识广的猎人愣住了。
他没有试图攻击，也没有逃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向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艰难地、一遍遍地做出磕头的动作。同时，他伸出颤抖的手，拼命地指向自己身后来的方向，又指向自己脖子上——那里似乎套着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令人不安的金属光泽。
“他好像……在求救？”山爪迟疑地低语。
夜眼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那人。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更多细节：那人衣衫褴褛，身上的布料几乎无法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狰狞鞭痕和一些奇怪的烫伤。他的脚上几乎没有像样的鞋子，只是用破布缠着，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最刺目的是他的脖颈，确实套着一个粗糙的、锈迹斑斑的铁质项圈！
这绝不是巨鹰城邦士兵的打扮！倒像是……像是传说中那些大部落里最卑贱的、被称为“奴隶”的两脚牲口！
“你去叫人，我看着他。”夜眼当机立断。事情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范围。
山爪点点头，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隐蔽坑，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直奔阳歌的窝棚。
没过多久，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阳歌和如石被紧急叫醒，带着几名战士赶了过来。岩灵也闻讯赶到，手持武器，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防备可能的追兵。
火把被点燃，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小片黑暗，也彻底照亮了那个逃亡者的惨状。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汉部落战士，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确实是一个少年，看面容可能才十五六岁，但长期的折磨让他显得更加幼小和枯槁。他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清晰可见。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鞭痕、烙印、化脓的伤口触目惊心。他的左脚踝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肿得老高，显然是在逃亡途中受了重伤。而套在他脖子上的那个锈蚀铁项圈，边缘已经磨破了皮肉，渗着黄水和血丝，看起来无比痛苦。
看到这么多人围过来，尤其是看到战士们手中的武器，少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瑟缩着，试图把自己藏进灌木丛里，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不是兵。”如石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追兵靠近的痕迹，低声道，“是个逃奴。伤得很重，吓破了胆。”
阳歌的心沉了下去。他示意战士们收起武器，自己缓缓蹲下身，尽量让目光显得平和。他拿出自己的水囊，慢慢递过去。
少年惊恐地看着水囊，又看看阳歌，犹豫了很久，最终难以忍受干渴的折磨，猛地抢过水囊，贪婪地大口灌起来，因为喝得太急而再次剧烈咳嗽。
喝了些水，少年的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因为寒冷、疼痛和恐惧而抖个不停。
阳歌指了指他来的方向，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项圈，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少年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怨恨所充斥。他激动起来，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用枯瘦的手指指着东南方巨鹰城邦的方向，脸上露出极度憎恶和恐惧的表情。他用手比划着挥鞭抽打的动作，比划着被锁链锁住、像牲口一样拉拽的动作，又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疤，啊啊地叫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物流了下来。
尽管语言不通，但那肢体语言和情绪表达已经足够清晰——他来自巨鹰城邦，他在那里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接着，他又激动地比划起来。他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面，然后伸出很多手指，指向巨鹰的方向，做出被鞭打、被奴役的动作，最后又指向自己，拼命摇头，做出逃跑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岩灵在一旁沉声说，“他不是一个人。在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像他一样的人，正在受苦。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少年似乎听懂了岩灵话里的意思，拼命点头，然后又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蜷缩起来。
阳歌和如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凝重。
巨鹰城邦的强大，他们已有预估。但他们从未想过，这种强大是建立在如此残酷的奴隶制度之上！一个可以将人折磨成如此模样、视如草芥的文明，其内在的残忍和压迫可想而知。
这个逃亡少年的出现，就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户，让他们窥见了巨鹰城邦那光鲜外表下的黑暗深渊。那里并非铁板一块，那里充满了痛苦、仇恨和压迫。
阳歌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
“把他抬回去。小心点，别弄伤他。”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让巫给他治伤，给他食物和暖和的地方。”
“首领，这……”一位战士有些迟疑，“收留巨鹰的逃奴，万一被他们发现……”
“发现又如何？”阳歌打断他，目光扫过少年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我们和巨鹰，迟早有一战。而现在，有人从敌人的堡垒里逃出来，给我们带来了里面的消息。这不是麻烦，”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眼神变得深邃。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了解敌人，并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