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历史的记录
秋日的阳光透过版筑屋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屋内，弥漫着陈旧草药、干燥兽皮和新鲜墨迹混合的独特气息。这里不再仅仅是巫存放药草、举行仪式的场所，更悄然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庄重与深邃——它正在成为汉部落记忆的中枢。
绘盘腿坐在一张新打磨好的长条木案前，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块特别准备的光滑木板、数张鞣制得异常柔软的羊皮，以及一小罐用炭黑混合兽血和树胶调制的、乌黑发亮的“墨”。他的身旁，还放着几根削尖的细竹笔和一把用来修改错字的薄石片。他的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书写，而是一场神圣的仪式。
巫坐在他对面，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又似在浩瀚的记忆长河中溯流而上。她的膝上，摊放着那几片传承自遥远过去的、刻有神秘符号的骨甲与龟壳。
“开始吧，孩子。”巫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而悠远，“是时候了。让发生过的事，不再只存在于老人的记忆和模糊的歌谣里。让后来的人，能通过这些符号，看到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绘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拿起竹笔，蘸饱了墨汁。他看向巫，等待着第一个词。
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挑选着浩繁记忆中最具分量、最应被首先铭记的起点。她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古老的骨甲， finally,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第一件事，当记‘獠之战’。”
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木板的上端，用工整的、已然定型的基础文字，写下了两个符号：獠（他用了一个组合符号，表示“长牙猛兽”）之战（用“戈”与“脚印”组合，表示武装冲突）。虽然略显笨拙，但意义明确。
“那是我部初立，最为艰难之时。”巫的声音如同从时光隧道另一端传来，描述着那场与史前巨兽的生死搏杀，族人的恐惧、牺牲，以及最终凭借智慧与勇气获得的惨胜。绘努力地记录着，用尽可能简洁的文字捕捉关键信息：时间（大致季节）、地点、敌人、结果、重大牺牲者的名字（他用到了新创造的“英灵”一词）。
接着，是“巨鹰之役”。绘写下了更具象形的“巨鹰”符号和“战”字。巫的描述更加详细，从最初的摩擦，到惨烈的围城，再到绝望中的反击与最终的崩溃。绘记录下了关键的战斗、重要的决策（如阳歌的战术安排）、以及那场改变一切的瘟疫。他第一次尝试书写较长的句子，描述事件的因果。
然后，是“筑城”。绘画下了一个“夯杵”与“土墙”的组合符号。巫的语气中带上了欣慰与自豪，讲述着从规划、到采土、到夯筑的艰辛过程，以及新城墙带给族人的安全感。绘记录下了主持者坚手的名字，记录了采用的新技术“版筑”，甚至记下了在筑城过程中因意外牺牲的几名族人的名字。
“与天狼盟”。绘写下了“龙”、“狼”与“盟誓之手”的组合符号。巫详细讲述了与天狼部落从接触、贸易、试探到最终歃血为盟的全过程，提到了可汗兀术、博巫、使者岩灵和坚骨，也提到了盟约背后的分歧与博弈。绘尽力记录下盟约的核心内容以及双方的重要人物。
还有“丰年获”、“开学堂”、“炼铜成”、“立司寇”……一件件影响部落命运的重大事件，从巫的口中娓娓道来，通过绘的笔尖，化作一个个尚且稚嫩却无比郑重的符号，被铭刻在木板和兽皮之上。
这个过程并非简单的听写。绘时常会抬起头，提出自己的疑问：“巫婆婆，这里说‘火攻破敌’，具体是哪一种火？是火箭还是火罐？”“关于博巫带来的歌谣，那几个古老的发音，我应该用什么符号来记录才最接近？”他甚至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建议增加或调整某些细节，使其更准确。
巫对于绘的提问和建议给予了极大的耐心和尊重。有时她会仔细思索，给出更精确的描述；有时她会摇摇头，表示某些过于细节或涉及秘辛的内容不宜记录；有时她则会欣然接受绘的建议：“你说得对，那个发音，或许用‘天’和‘裂’组合起来表示‘喀喇’，会更贴切一些。”
两人时而讨论，时而沉默，只有竹笔划过木板表面的沙沙声，以及偶尔蘸墨的细微声响。时光在笔尖静静流淌，记忆在书写中得以凝固。
当最重要的几件大事记录完毕时，夕阳已然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屋宇，将那些墨迹未干的字迹映照得如同镀金。
绘轻轻放下发酸的手腕，看着眼前这几块写满文字的木板和兽皮卷。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成就感与使命感充盈在他的心间。这些不再是普通的木板和兽皮，它们是时间的容器，是祖先足迹的烙印，是部落生命的延伸。
巫也长久地凝视着这些最初的史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从今天起，”巫的声音悠长而庄严，“我汉部落的故事，不再只靠风传递，靠口耳相传。它们就在这里了。后人将通过这些符号，看到我们的荣耀，我们的牺牲，我们的智慧，以及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绘，你手中之笔，承载的比千钧巨石更重。”
绘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巫婆婆。我会继续记录下去，尽可能真实、清晰地记录下去。”
他小心地将这些珍贵的“史板”和“史卷”收好，准备存放在特制的、防潮防虫的木箱中。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事件需要记录，这部部落的史书，将在他和后续的记录者手中，不断延续，越来越厚。
历史的意识，就在这间充满药香和墨香的屋子里，伴随着夕阳的余晖，真正地诞生了。汉部落的文明，因为拥有了被记录的历史，而获得了穿越时空、延续未来的第一块基石。过去与未来，在此刻，通过笔墨，完成了第一次庄严的连接。
第二百三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