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文字的重量
钢铁的犁铧翻开了沉睡的沃土,青铜的礼器沟通了天地的威严,汉部落的物质与精神疆域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拓展、夯实。然而,随着人口越过千数,物资种类愈发繁多,律法条款逐条增加,部落的管理如同一个日益复杂的机体,仅凭口耳相传、结绳记事的古老方式,已显得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阳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潜在的危机。记忆会模糊,语言会走样,承诺会因时间而褪色,数量的统计会因繁琐而出错。部落需要一种更为稳固、超越个体生命与瞬间时空的载体,来承载它的规则、它的历史、它的财富与它的血脉。
这一日,他召集了巫、岩灵、坚手、如石、坚骨等所有核心成员,以及文字的创造者——绘,举行了一次关乎部落未来的重要会议。
“我们的部落,正在变得强大,也变得复杂。”阳歌开门见山,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有了需要人人遵守的《汉约》,有了需要代代铭记的历史教训,有了堆积如山的库藏需要清点分配,有了上千口人需要管理登记。过去,我们依靠头脑记忆,依靠巫的吟唱,依靠绳结的大小和数量。但如今,这些方式已经不够了。我们需要一种确凿无疑、可供随时查验、能够流传后世的东西,来记住我们是谁,我们有什么,我们该怎么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略显紧张却又目光明亮的绘身上。“绘所创造的符号,以前我们称之为‘神的低语’,主要用于记录星象与祭祀。现在,我认为是时候让这些符号承担起更重的责任。它们应该成为我们管理部落、记录历史的工具。它们,应该被称之为——‘字’!而用字记录下来的言语,便是‘文’!”
“字?文?”众人低声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隐隐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分量。
“我下令,”阳歌的声音变得庄重而有力,“从即日起,将《汉约》的全部条款,逐字逐句,清晰地书写记录下来,刻于木牍之上,悬挂于议事厅最显眼之处!自此,部落律法,皆有字为凭,有案可稽,任何人不得以不知、不记为由触犯!”
此言一出,众人皆凛。《汉约》从口头的约定、模糊的记忆,变为确凿的文字,其权威性、严肃性瞬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将部落自‘喀喇’之后,历年发生的大事,无论是迁徙、筑城、战争、结盟、技术突破,还是重要的祭祀与决策,全部追忆、整理,用字记录于处理过的柔软兽皮之上,编连成册!我们的功过,我们的兴衰,我们的来路,不应随风消散,而应让后人知晓!”
巫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传承历史,本就是他的核心职责,而文字的出现,将他从记忆的压力中解放出来,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精确性。他仿佛看到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正在笔下展开。
“将库房所有物资,无论是粮食、肉干、盐巴、皮毛,还是金属锭、兵器、工具,其种类、数量、入库时间、领取记录,全部建立账目,书写于专用木牍,每日核查更新!部落的财富,必须清晰明了,不容丝毫错漏!”
坚手和负责后勤的织立刻深感赞同。以往管理库藏全凭心算和记忆,极易出错且难以对账,有了文字账目,一切都将井井有条。
“最后,重启并完善户籍档案!部落每一位成员,其姓名、所属氏族、年龄、技能、亲属关系,皆登记造册,书于木牍或兽皮,统一保管!我们要清楚地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他们是怎样的!”
坚骨对此体会最深,管理日益增多的人口和奴隶,户籍将是极其有效的工具。
阳歌的最后一项任命,更是为这项浩大工程确立了核心:“此项工作,浩繁而重要,非一人所能胜任。现特设立‘史官’一职,负责统领所有文字记录事宜,直接向我负责。此职,由‘绘’担任!”
绘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无比的激动与荣光。他从一个热爱刻画符号的 quiet年轻人,一跃成为部落知识体系的核心管理者。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应道:“绘,领命!必竭尽所能,以字为基,记录汉部落之兴衰!”
命令既下,整个部落仿佛投入了一座无声却浩瀚的工坊。
专门的工匠开始批量制作书写材料:挑选木质细腻的木板,削成长方形的“牍”,打磨光滑;猎取大型野兽,将其皮革反复鞣制,变得柔软坚韧,适合书写墨迹。
绘则成为了最忙碌的人。他首先要将初步成熟的文字系统进一步规范化,确定每个字的标准写法,并扩充一部分用于记录法律、物资的专用词汇。他挑选了数名心思缜密、擅长刻画的年轻人作为助手,进行紧急培训。
工作迅速展开:
在议事厅最大的木墙上,悬挂起十数片宽大的木牍。绘亲自执刀,用最工整的笔划,将《汉约》的每一条款深深镌刻其上。每一个字都棱角分明,承载着规则的重量。族人经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仰望,即使不识其字,也能感受到那沉默文字所带来的庄严约束力。
在专门开辟的“档库”内,绘与助手们伏案工作,根据巫和各位老人的回忆,在柔软的兽皮卷上,用混合了炭灰和植物汁液的“墨”,小心翼翼地书写部落的历史。从阳歌降临、合并黑石、对抗泽部、死守巨鹰、结盟天狼,到高炉起火、灌钢成功、青铜礼成……波澜壮阔的岁月,被浓缩于笔划之间。巫时常在一旁口述,看着自己的记忆化为永恒的文字,感慨万千。
库房区,负责记账的匠人学会了简单的数字和物品名称。他们每日清点后,便在专用的木牍上刻下“粟:xx筐”、“盐:xx袋”、“钢锭:xx块”的字样。账目一目了然,以往可能存在的糊涂账和争执,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户籍登记处,各氏族长带领族人依次前来报到。绘的助手们仔细询问,将每个人的信息记录在单独的小木牍上,然后集中存放。汉部落的每一个成员,第一次被文字这种形式所确认和记录,拥有了在部落中更清晰的“身份”。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文字的掌握需要时间,刻写木牍耗时费力,兽皮珍贵,偶尔也会写错刻错。但当第一份完整的《汉约》木牍悬挂起来,当第一部大事记兽皮卷被编连成册,当库房账目第一次做到分毫不差,当户籍木牍堆满第一个藤箱时……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声音,而是凝固的思想;那不是容易腐朽的绳索,而是跨越时间的承诺;那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确凿的存在。
信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准确、庞大地被捕获、固定并传承下去。管理,告别了混沌与模糊,进入了一个有据可查、有章可循的新阶段。
绘抚摸着那些刻满符号的木牍和兽皮,指尖感受到的不仅是木石的纹理,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力量。他明白,自己手中执掌的,不仅仅是刀笔与墨,更是汉部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文字的重量,重于青铜,坚于钢铁。它奠定了文明最坚实的基石。
第二百四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