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后院那间隐秘的书房,仿佛一个被喧嚣庆功宴隔绝开的独立世界。林凡退出后,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李常侍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赤裸裸的招揽关在门内,却关不住那巨大抉择所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头。
晚风吹拂廊下的灯笼,光影摇曳,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后背的冷汗被风一激,带来一阵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头脑却因此更加清醒。
站队十常侍?
这个在历史书上早已被盖棺定论、钉在耻辱柱上的宦官集团?
短期来看,这无疑是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有了张让、赵忠等人在皇帝身边的吹风,加上实实在在的军功,刘擎和他林凡的官职恐怕真的会如李常侍所言,一路青云直上,掌控荆襄乃至更高位阶,并非虚言。而且,立刻就能获得来自中枢的“保护”,缓解郡内以曹寅为代表的旧势力的反扑。
但长远呢?
林凡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十常侍的倒台几乎近在眼前。何进与袁绍等人磨刀霍霍,董卓的狼子野心也已显露,雒阳即将陷入一场巨大的血雨腥风。与十常侍绑定,无异于将自身置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更不用说,此举必将彻底得罪天下士人清流,背上“阉党”的骂名,遗臭万年。刘擎汉室宗亲的身份,反而会成为最大的讽刺。
不站队?
拒绝的后果同样严重且立竿见影。李常侍的笑容背后是冰冷的威胁。刚刚到手的南郡都尉、军师中郎将的官职,很可能转眼就变成一纸空文,甚至被罗织罪名,打入尘埃。曹寅等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撕咬。失去了朝廷(哪怕是宦官集团)的明确支持,他们这支新兴势力,很可能在内外夹击下迅速瓦解。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悬崖。
林凡缓缓走在寂静的回廊上,脚步沉重。他需要立刻找到刘擎,商议这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然而,他知道,这个决定最终必须由刘擎来做出。他林凡可以提供利弊分析,可以谋划策略,但主公的意志和选择,才是一切的基础。
回到依旧喧闹的宴会大厅,气氛已近尾声。刘擎正被最后几位热情的官员围着敬酒,脸上带着疲惫却得体的笑容。他看到林凡回来,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林凡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示意事情复杂,需私下再谈。
好不容易打发走所有宾客,刘擎屏退左右,与林凡来到一间偏厅。
“先生,常侍大人他……”刘擎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林凡将李常侍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个人倾向,只是冷静地分析了投靠十常侍的短期利益与长远风险,以及拒绝后可能面临的后果。
刘擎听完,沉默了良久,脸上的酒意彻底褪去,变得异常凝重。他在厅中缓缓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抉择?”他虽然仁厚,却并非蠢人,深知其中利害。
“公子,”林凡沉声道,“此非战术策略,乃道路抉择。从利益计,短期依附,可获喘息之机,快速壮大,但后患无穷,恐难善终。从长远计,坚守立场,不阿附阉宦,虽短期内艰难险阻,甚至可能失去权位,却能保住名声根基,以待天时。然……无论何种选择,皆风险巨大。”
他顿了顿,看向刘擎:“关键在于,公子之志,究竟为何?是为一时的权位富贵,还是为了……那句‘匡扶汉室,救济天下’?”
刘擎身体一震,停下脚步,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看透那无尽的深邃。他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起安阳城下的誓死抵抗,想起穰县百姓劫后余生的泪水,想起自己汉室宗亲的身份和责任。
许久,他转过身,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虽然依旧带着忧虑,却不再迷茫:“先生,我知前路艰难。但若为一时权位,便与阉宦同流合污,背弃士民期望,玷污宗亲之名,那我刘擎,与那曹寅之流又有何异?纵然千难万险,擎亦愿持守本心,宁折不弯!这十常侍的船,我们不能上!”
林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一股敬意。他深深一揖:“公子既有此志,凡必竭尽所能,助公子度过难关!即便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决心已定,但如何应对李常侍,却需要极高的技巧。直接拒绝,无异于自寻死路。必须虚与委蛇,拖延周旋,争取时间。
“常侍大人处,我等需表面应承,但提出实际困难,拖延时间。”林凡迅速谋划,“可言郡内初定,曹寅等余孽未清,若骤然投入张常侍门下,恐其狗急跳墙,反坏大事。请求常侍大人宽限时日,待我等彻底掌控南郡军政,清除内患,方能更有效地为张常侍效力。同时,暗示若能获得更多实际支持(如钱粮、朝廷正式任命状),则进程可大大加快。”
这是典型的“拖”字诀,既给了对方希望,又提出了看似合理的条件,将皮球踢回去一部分。
刘擎点头赞同:“便依先生之计。只是……即便如此,恐怕也拖不了太久。一旦雒阳有变,或是常侍失去耐心……”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林凡眼神锐利起来,“一方面,迅速整肃郡内,尤其是郡兵系统,换上我们的人,彻底掌控军队,让曹寅等人无隙可乘。另一方面,需广积粮,高筑墙,暗中扩充实力。第三……”他压低了声音,“或许……我们该寻找其他可能的盟友,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处。”
“其他盟友?”刘擎一怔,“先生是指?”
“天下大势,非止雒阳一隅。”林凡缓缓道,“大将军何进虽与宦官对立,但其人庸碌,并非明主。然其麾下、乃至各地州牧刺史中,或有可借力之处。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他此刻自然不会提及未来真正的枭雄,只是埋下一个伏笔。
正当二人仔细推敲如何回复李常侍的细节时,门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声:“禀将军,郎将!府外有一位自称徐庶的先生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徐庶?他深夜来访?
林凡与刘擎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快请!”刘擎立刻道。
片刻后,徐庶依旧是一身布衣,飘然而入。他神色平静,但眼神中比宴会上多了一丝郑重。
“元直兄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刘擎客气地问道。
徐庶拱手一礼,目光扫过二人,开门见山:“庶本闲云野鹤,不欲卷入是非。然观刘将军与林郎将,确与寻常官僚不同,有匡扶之心,亦有用人之明。今日宴会之上,见常侍大人单独召见林郎将,想必是谈及了……站队之事吧?”
林凡心中一动,暗道此人果然敏锐,也不隐瞒,坦然道:“元直兄明鉴。确是如此。常侍大人代表张常侍,欲招揽我与刘将军。”
“哦?”徐庶眉头微挑,“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刘擎沉声道:“阉宦祸国,天下共知。擎虽不才,亦知廉耻,岂能与此辈同流合污?已决意婉拒。”
徐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抚掌道:“好!刘将军果然没有让徐庶失望!若二位方才答应,此刻徐某早已转身离去,绝不会再多言半句。”
他神色一肃,道:“既如此,徐庶愿助将军一臂之力,暂居幕僚,以供驱策。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局势、各方人物,略有几分浅见,或可为将军剖析一二,应对眼前困局。”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刘擎林凡大喜过望!徐庶的加入,不仅意味着多了一位顶级谋士,更是一种重要的政治信号和精神支持!
“得元直兄相助,真乃天助我也!”刘擎激动道。
林凡也郑重行礼:“有元直兄在,我等应对雒阳风波,便多了几分把握!”
徐庶坦然受礼,随即道:“既为同袍,徐某便直言了。拒绝十常侍,乃正途,然亦如履薄冰。李常侍此人,睚眦必报,绝非宽宏大量之辈。其表面应承,暗中必会掣肘,甚至……可能会暗中支持曹寅等人,给二位制造麻烦,以逼迫就范。”
这一点,与林凡的判断不谋而合。
“为今之计,需双管齐下。”徐庶继续道,“对外,依林郎将之计,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但需格外小心,莫被抓住把柄。对内,则需雷厉风行,以快打慢!趁其尚未反应过来,以雷霆手段,彻底清洗郡府及郡兵系统中曹寅之党羽!掌控一切之后,即便雒阳有变,我等亦有自保之力!”
徐庶的策略,比林凡想的更为激进和果断!
“然则,以何名义清洗?若无确凿罪证,恐引人非议……”刘擎略有顾虑。
“罪证?”徐庶冷笑一声,“曹寅等人盘踞南郡多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事岂会少了?只需放开手脚去查,何愁没有罪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即便一时抓不到把柄,亦可借整肃军纪、清查账目之名,先行停职羁押!待其党羽瓦解,再慢慢搜集罪证不迟!关键在于快,要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林凡听得暗自点头,徐庶的风格果然如历史上记载,犀利果决,不拘小节。这正是目前破局所需的手段。
就在三人密议如何动手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似乎直冲太守府而来!
紧接着,便是府门外卫兵的呵斥声、以及一个焦急无比、几乎变调的呐喊声:
“八百里加急!雒阳急报!让开!我要立刻面见常侍大人!面见太守大人!!”
雒阳急报?!
偏厅内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这个时候从雒阳来的八百里加急,绝非寻常!
很快,纷乱的脚步声向着李常侍下榻的院落方向而去。整个太守府刚刚沉寂下去的灯火再次纷纷亮起,一片骚动。
刘擎立刻对门外亲卫下令:“快去打探,出了何事?!”
亲卫领命而去。
偏厅内陷入一种不安的寂静。雒阳的急报,会是什么?与十常侍有关?还是与大将军有关?无论哪一方出事,都必将极大地影响天下的局势,也必然会影响他们刚刚做出的抉择和计划。
徐庶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喃喃道:“时机太巧了……莫非雒阳有惊天变故?”
林凡的心也提了起来。历史的车轮,难道要提前碾过来了吗?是何进被杀?还是十常侍被诛?或是……其他更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过片刻,那名亲卫便急匆匆返回,脸色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恐惧,连礼数都忘了,颤声报告:“禀将军!郎将!打……打听到了!是雒阳传来的惊天消息!大将军何进……何进他……昨日清晨,在宫中……被……被张让、段珪等常侍设伏……杀害了!!”
如同晴天霹雳,在偏厅中炸响!
何进死了?!!
被十常侍杀了?!!
这比林凡所知的历史时间,似乎略有提前!巨大的历史惯性,还是因为他这只蝴蝶的翅膀?
刘擎惊得猛地站起,打翻了身旁的案几,酒水洒了一地。
徐庶也是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震惊。
何进一死,雒阳乃至天下,立刻就要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十常侍竟然敢如此疯狂?他们难道不知道杀了何进,会引来何进部曲和袁绍等人疯狂的报复吗?
“还有……”亲卫喘着气,继续道,“据报,袁绍、袁术、曹操等人已率兵攻打宫门!声称要诛杀阉宦,为何进报仇!雒阳城内现已大乱!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果然!风暴开始了!而且一来就是最猛烈的海啸!
“常侍大人呢?他有何反应?”林凡急问。
“李常侍得知消息后,惊惶失措,立刻下令紧闭院门,谁也不见!只派人匆忙收拾行装,似乎……似乎准备连夜离开宛城,返回雒阳!”
李常侍要跑?!
这无疑证实了消息的可靠性!他也怕了!雒阳的摊子已经彻底烂了,他必须回去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地位!
偏厅内,三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巨变冲击得一时无言。
局势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之前的任何预料和计划!
十常侍竟然走了这一步绝棋!何进身死,雒阳大乱,中央权威瞬间崩塌,地方割据的序幕被彻底拉开!
徐庶最先冷静下来,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缓缓道:“何进身死,十常侍自取灭亡,覆灭只在旦夕之间。袁绍等人攻入皇宫,接下来无非是又一场血流成河……这大汉的天,真的要变了。”
刘擎脸色苍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陛下他……朝廷……”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恢复,大脑飞速分析着新局势带来的影响和机遇。
李常侍自身难保,急于返京,意味着来自十常侍的直接压力和招揽,暂时解除了!他们不必再为如何回复而绞尽脑汁。
但与此同时,中央朝廷的崩溃,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权力来源(哪怕是来自宦官)。从此以后,更需要依靠自身实力在乱世中求生。
天下大乱提前进入高潮,机遇与风险都无限放大!
“公子,元直兄!”林凡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雒阳之变,于我而言,危机暂解,然更大的乱世已至!我等必须立刻调整策略!”
“先生请讲!”
“其一,李常侍要走,不必阻拦,甚至可‘护送’其离开南郡,以免其在南郡狗急跳墙,或被袁绍等人追杀波及我等。并可借此向天下示好,表明我与阉党划清界限。”
“其二,立刻动手!趁此权力真空和混乱之际,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清洗郡府,掌控全郡!名正言顺!”
“其三,广派斥候,密切关注雒阳方向以及荆州各郡动向,尤其是州牧刘表的态度!”
“其四,整军备武,囤积粮草,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到来的变局!乱世之中,实力为王!”
刘擎与徐庶皆深以为然。
“就依先生(郎将)之言!”
行动计划瞬间制定。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清楚,何进之死只是一个开始。雒城的血雨腥风必将席卷天下。
就在这时,又一名郡府的书吏慌慌张张地跑来,在门外喊道:“刘都尉!林郎将!不好了!曹丞……曹寅他刚刚带了一队家兵,强闯出府,往……往西南方向去了!似乎是要逃跑!”
西南方向?伏牛山?!
林凡心中猛地一凛!曹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逃跑,而且是往那个神秘的粮草调动方向而去!
这绝不是简单的畏罪潜逃!伏牛山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
雒阳惊变,曹寅潜逃,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事件,却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更深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