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秦遗迹的出口在一片断崖下,藤蔓缠满了岩石,像给灰色的石壁披了件破绿衫。项尘抱着墨渊的尸体,一步步从断崖下的窄道走出来时,天刚蒙蒙亮,雾气得很,粘在脸上,凉丝丝的,混着额角的汗,又冷又黏。
他的胳膊早就麻了,从废墟里抱出墨渊到现在,走了快两个时辰,没换过一次手。墨渊的身体已经彻底凉透,衣服上还沾着废墟里的焦土和凝固的血痂,硬邦邦的,硌得项尘胸口发疼,但他还是把胳膊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怕风把人吹走似的。
“项哥,歇会儿吧?”阿武跟在旁边,声音低哑,他手里拎着半截断矛,另一只手想伸过来帮忙,却又缩了回去——他知道项尘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碰墨渊。阿武的脸上还带着伤,纱布从额头绕到下巴,只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看着项尘的背影,满是心疼。
项尘没回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雾:“不用,早点到地方,让墨渊兄歇安稳。”
他说的“地方”,是骊山脚下。昨天晚上在废墟里,墨渊的遗言还在耳边响着时,他突然想起上个月,他们俩坐在篝火边喝酒,墨渊拿着一张旧地图,指着骊山的位置说:“项兄弟,你去过骊山吗?听说那地方的日落最好看,山脚下全是松树,风一吹,像唱歌似的。等以后把逆时盟打跑了,咱们去那儿看看,我还想在那儿种棵树,给墨家的先辈们报个平安。”
那时候项尘还笑他,说打跑逆时盟后,先去机关城吃墨家的糕点,再去骊山看日落。现在想来,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得眼眶发烫。
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到一丈远,脚下的路全是碎石和烂泥,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小林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块干净的粗布,时不时快走两步,给墨渊的脸上擦一擦——虽然知道人已经没了,但她总觉得,墨渊大哥不该顶着一脸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尽量放轻:“墨渊大哥,快到了,再忍忍,马上就能看到你说的松树了。”
其他几个同伴跟在最后面,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他们手里扛着行李,还有从遗迹里找到的几块墨家机关零件——那是墨渊生前最宝贝的东西,项尘特意让他们带上的,说要一起埋在墨渊身边。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雾终于散了些。前面隐约能看到一片松树林,墨绿的树冠在雾里露出来,风一吹,真的有“沙沙”的声音,像墨渊说的那样,像在唱歌。项尘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眼睛盯着那片松林,喉咙发紧:“快到了,墨渊兄,你看,松树。”
又走了百十来步,到了松林边。这里地势平坦,靠着一道小溪,溪水清清的,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项尘抱着墨渊,慢慢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草地上,然后伸手,拂掉墨渊头发上的碎土——他的动作很轻,像在照顾睡着的人,生怕把人吵醒。
“就这儿吧。”项尘站起身,转头对阿武说,“阿武,帮忙挖坑,别太深,能让墨渊兄靠着松树,看到日落就行。”
阿武点点头,没说话,抄起随身携带的短斧,找了块离松树近的空地,开始挖坑。斧头落在土里,“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重。其他同伴也围过来,有的用手扒土,有的捡石头,没人指挥,却都默契地忙起来。
项尘蹲在墨渊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块墨玉——昨天晚上他一直贴身放着,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他把墨玉放在墨渊的手里,慢慢合上他的手指,像墨渊当初攥着玉那样,一根一根地捏紧:“墨渊兄,你的墨玉还在,以后跟着你,再也不会丢了。”
他又从行李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墨家青衣——那是小林昨天晚上连夜找出来的,是墨渊最喜欢的一件,袖口绣着墨家的机关纹。项尘轻轻解开墨渊身上破烂的衣服,把干净的青衣换上。墨渊的身体已经僵硬,穿衣服的时候很费劲,项尘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没把袖子套进去,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砸在青衣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项哥,坑挖好了。”阿武的声音传来,他站在坑边,手里还拿着斧头,脸上沾着泥,却不敢看项尘,只是低着头,盯着坑底。
项尘深吸一口气,把墨渊抱起来,慢慢走进坑里。坑不深,刚好能让墨渊平躺,头顶对着松树,脚朝着小溪。他把人放好,又把那些墨家机关零件放在墨渊的手边,轻声说:“墨渊兄,你的零件也带来了,以后你还能琢磨机关术,没人打扰你。”
然后,他退到坑边,看着同伴们开始填土。土一捧一捧地落在墨渊身上,慢慢把人盖住,项尘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直到最后一捧土填完,地面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土包,他才蹲下来,用手把土拍平,动作轻得像在抚摸。
“接下来该立碑了。”阿武从旁边拖过来一块青石板——是刚才在溪边找到的,不算大,但很平整。他把石板放在土包前,看着项尘:“项哥,字你来刻吧,我们都觉得,只有你刻最合适。”
项尘点点头,接过阿武递来的刻刀。刀很钝,是从遗迹里捡的,边缘都卷了,但他还是握紧了。他蹲在石板前,盯着光滑的石面,手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想写的话太多了,想写“我的好兄弟墨渊”,想写“墨家最厉害的机关师”,想写“守护华夏的英雄”,可最后,还是觉得墨渊自己会喜欢最简单的称呼。
他深吸一口气,刻刀落在石板上,“嗤”的一声,石屑掉下来。第一个字是“墨”,他刻得很慢,每一笔都用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泛着青。刻到“家”字时,他想起墨渊说过“墨家就是我的家”;刻到“英”字时,想起墨渊扑向盟主时的背影;刻到“雄”字时,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石板上,把石屑冲开一小片。
花了半个时辰,“墨家英雄墨渊之墓”八个字终于刻完了。字刻得不算工整,有些地方还歪了,但每一笔都刻得很深,像是要刻进石头里,也刻进心里。阿武和小林过来,帮着把石碑立在土包前,石板插在土里,稳稳的,像墨渊生前那样,挺直了腰杆。
项尘走到墓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疼得发麻,但他一点都没感觉,只是盯着石碑上的字,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墨渊大哥,我知道你能听到。”
风突然停了,松树林里静悄悄的,连溪水的声音都轻了些,像是在听他说话。
“昨天在废墟里,我听到你的遗言了。你让我找项少龙,让我守护华夏,我都记着。”项尘的手攥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你为了拦盟主,把命都丢了,我没拦住他,让他跑了,是我没用。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他抬起头,看着石碑,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会找到项少龙前辈,不管他在哪个时空,不管要走多少路,我都要找到他。我会带着兄弟们,把逆时盟彻底消灭,让他们再也不能破坏华夏的根基。我会照顾好墨家的弟子,照顾好你母亲,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墨家有个英雄叫墨渊,他用命护着的家,我们会守得好好的!”
“墨渊大哥,你放心,你的遗志,我来继承。只要我项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话音刚落,他放在身边的玄铁枪突然动了一下。
那枪是昨天从废墟里捡回来的,枪杆上还沾着焦土,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松树上。可现在,枪身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先是从枪尖开始,一点一点往下蔓延,顺着枪杆上的纹路,像一条红色的小蛇,慢慢爬遍了整个枪身。
项尘愣了一下,伸手握住枪杆——枪身是热的,不是烫,是那种温暖的热,像有人在握着他的手。红光越来越亮,映得他的脸通红,也映得石碑上的字格外清晰。
“枪魂……”阿武惊讶地叫出声,他之前跟着项尘用过这杆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枪魂醒了?”
项尘握紧枪杆,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枪身传到他的手臂里,顺着血脉,流遍全身。之前断肋骨的疼、手心的伤口疼,好像都轻了些,心里的悲伤还在,却多了一股沉甸甸的力量——那是枪魂的支持,也是墨渊的期望。
他慢慢站起来,握着玄铁枪,枪尖朝着天空,红光在枪尖闪烁,像一颗小小的太阳。风又吹起来了,松树林里“沙沙”作响,像是墨渊在回应他;溪水“哗啦啦”地流,像是在为他加油。
“项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找项少龙前辈?”小林走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悲伤,多了些坚定——她想帮墨渊大哥完成遗愿,也想帮项尘。
项尘转头看向同伴们,他们都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信任。阿武握紧了手里的断矛,其他同伴也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没人说话,但都做好了准备。
项尘深吸一口气,把玄铁枪扛在肩上,红光慢慢暗了下去,却没完全消失,还在枪身里隐隐闪烁,像一颗种子,埋在枪里,也埋在他心里。
“现在就走。”他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沙哑,多了些沉稳,“墨渊兄还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让他等太久。”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碑,“墨家英雄墨渊之墓”八个字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他在心里默默说:“墨渊大哥,等着我,等我把逆时盟消灭了,等我守住了华夏,就来骊山看日落,给你讲我们打赢的故事。”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东边的方向走去——根据墨渊的遗言,项少龙前辈可能在东边的云梦泽一带。阿武和小林跟在他身边,其他同伴跟在后面,脚步声整齐,再也没有之前的沉重。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松树林的气息,像是墨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项尘握紧了肩上的玄铁枪,脚步走得更稳了。
他知道,悲伤不能解决问题,眼泪也换不回墨渊的命。现在最重要的,是带着墨渊的遗愿,带着兄弟们的信任,找到项少龙,阻止盟主的阴谋。这条路肯定不好走,可能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可能会有更多的牺牲,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的肩上,扛着墨渊的命,扛着华夏的未来,扛着所有他在乎的人的希望。
玄铁枪在肩上轻轻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别停下,一直走下去。
项尘抬头看了看天,雾已经彻底散了,太阳升了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地上,照亮了前面的路。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骊山下的石碑还立在松树林里,溪水绕着土包流淌,风一吹,松树“沙沙”地唱着歌,像是在为远去的人送行,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积蓄力量。
而守护华夏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