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陈伯果然如约来到了清璞阁。
他今天换了件稍新的深蓝色涤卡上衣,头发也仔细梳过,显得比昨日在凉茶铺时精神了不少。
“姜老板,钟老板,早啊!”陈伯一进门就拱手,脸上堆着热情却不显过分谄媚的笑容,
“我已经跟龙津东路那边的李老东主说好了,他一个时辰后在家等着咱们。老人家听说是有实力的买家,也很重视。”
姜国栋沉稳点头:“有劳陈伯费心。”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挺括的中山装,更显沉稳干练。
钟清清则是一身素雅的碎花衬衫配黑长裤,头发利落地编成辫子,显得清爽又干练。
她笑着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灵泉茶:“陈伯,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这一大早的,辛苦您跑一趟。”
陈伯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声道谢,呷了一口后,眼睛微眯,赞叹道:“嘿,您这茶真是……绝了!喝完神清气爽!清璞阁真是处处是宝啊。”
一行人出了门,由陈伯引路,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转向相对清静些的龙津东路。这里的骑楼保养得似乎更好些,街道也更宽阔整洁。
“喏,就是前面那栋。”陈伯指着不远处一栋外墙有些斑驳,但结构依旧宏伟的两层骑楼,
“您二位看这位置,闹中取静,离主街不远,但又不至于太过喧哗。这栋楼以前是‘李福记绸缎庄’,李老东主经营了一辈子,要不是儿子在南洋催得紧,是绝舍不得卖的。”
走到近前,更能感受到这栋骑楼的底蕴。
麻石砌的墙基厚重,拱券式的门窗带着西洋风味,但窗棂上的雕花又是传统的岭南风格,门楣上“李福记”三个鎏金大字虽已褪色,仍能想见昔日辉煌。
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在门口等候,想必就是李老东主。
他目光清明,与陈伯打过招呼后,便落在了姜国栋和钟清清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倨傲。
“李老,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姜老板,钟老板。”陈伯连忙介绍。
“晚辈姜国栋,钟清清,见过李老。”姜国栋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钟清清也微笑着颔首致意。
李老微微点头,侧身让开:“不必多礼,里面请吧。”声音洪亮,带着老派商人的稳重。
走进骑楼内部,一股旧木和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楼空间极为开阔,层高很高,显得大气磅礴。
原先的柜台还在,厚重的木质显示出当年的用料扎实。
几扇高大的窗户保证了良好的采光,后墙还有一扇小门,似乎通向后面的院子。
“一楼以前是铺面,二楼是账房和库房,还有几间休息室。”李老一边引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后面有个小天井,以前伙计们在那里做饭晾衣。”
姜国栋看得仔细,不时用手敲敲墙壁,检查木柱和楼梯的牢固程度。
他重点关注的是结构安全和改造潜力。“李老,这房子的地契、房契都清晰吧?有没有产权上的纠葛?”
李老正色道:“这个姜老板放心。这房子是我父亲手上传下来的,干干净净。地契房契都在,随时可以到房管局查验。我李福记做生意几十年,童叟无欺,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含糊。”
钟清清则更关注细节和氛围。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的视野,又摸了摸那厚重的木质窗框,感受着历史的沉淀。
她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暗中集中精神,感应着这栋老宅的气息。
大部分区域感觉平和,只是年代久远的沉寂,但当她的感知掠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和一个不起眼的储藏室小门时,胸口的玉佩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传来一丝微弱的、异样的阻滞感。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李老,我们能去后院看看吗?”钟清清开口问道。
“当然。”李老领着他们穿过那扇小门,后面果然是一个不大的天井,虽然荒废,但水井、石台一应俱全,墙角还有一棵倔强生长的龙眼树。最重要的是,天井另一头,竟还有一排平房,看起来以前是厨房和杂物间。
“这排平房虽然旧了点,但收拾出来,做个玉器加工的小作坊,或者存放原料,都是极好的。”石叔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打量着那排平房,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更看重实际功用,这后院和偏房,正合他意。
陈伯察言观色,见姜国栋和钟清清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便凑到李老身边,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笑着对姜国栋说:“姜老板,钟老板,李老也是爽快人。这房子连带地皮,他开价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比了个八的手势。
两千八百块。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三四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姜国栋面色不变,沉吟道:“李老,价格我们可以慢慢商量。这房子格局地段确实不错,但年久失修,要重新修缮、改造,投入也不小。而且,我们一次性付清,也希望价格上能更实惠一些。”
李老抚着胡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姜国栋:“姜老板是做实事的,眼光也准。不瞒你说,之前也有几个人来看过,有的是想压价太低,有的是心思不纯,想改了格局做别的营生,我不乐意。
我看你们是正经做玉器生意的,石师傅也是老朋友,这房子交给你们,我放心。价格……我们可以再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胖男人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李老!考虑得怎么样啦?我那两千五百块可是现钱!”
来人正是之前去清璞阁挑衅过的那个“墨镜男”,今天他没戴墨镜,露出一双精明外露的三角眼。
他看到姜国栋和钟清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假笑:“哟,这不是清璞阁的老板老板娘吗?怎么,也对这老房子感兴趣?可惜啊,这地方我看上了,正准备跟李老签合同呢。”
陈伯脸色微变,连忙打圆场:“梁老板,您怎么过来了?李老这不是还在考虑嘛……”
李老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梁老板不太感冒,淡淡道:“梁老板,我还没答应你。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价高者得,或者……投缘者得。”
梁老板嘿嘿一笑,目光扫过姜国栋和钟清清,带着挑衅:“投缘?李老,这年头还是真金白银实在。我出两千六!怎么样?”他直接加了价。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钟清清能感觉到姜国栋身体微微绷紧,但他脸上依旧平静。
她轻轻拉了一下姜国栋的衣袖,上前一步,看着李老,语气温和却坚定:“李老,我们清璞阁是真心想在这里长远发展,传承手艺。
这房子我们会好好修缮,让它焕发新生,继续做正经生意。
我们愿意出两千七百块,并且承诺,会保留这栋楼主要的历史风貌。”
她没有看那梁老板,只是真诚地看着李老。
她的话,点出了与梁老板本质的不同——
一个是想好好经营,一个目的不明。
李老目光在钟清清清正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沉稳的姜国栋,再瞥了一眼旁边跃跃欲试、眼神不善的梁老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对梁老板道:“梁老板,对不住了。这房子,我决定卖给姜老板和钟老板了。他们更懂这老房子的价值。”
“你!”梁老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狠狠瞪了姜国栋和钟清清一眼,撂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人气冲冲地走了。
陈伯这才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连忙笑道:“还是李老慧眼识珠!姜老板,钟老板,那咱们……这就把细节定下来?”
走出龙津东路的骑楼,阳光正好。拿下这处产业固然欣喜,但梁老板最后的眼神,让钟清清和姜国栋都明白,这事恐怕还没完。
“国栋,你觉得那个梁老板,会不会和之前窥探我们的人有关?”钟清清低声问。
姜国栋目光锐利:“十有八九。他出现得太巧,而且志在必得。看来,我们买下这里,不仅是商业扩张,也可能无意中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钟清清握了握胸口的玉佩,那楼梯拐角和储藏室门的微弱异样感再次浮上心头。
这栋看似完美的老骑楼,恐怕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清璞阁的下一步,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