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回到景仁宫时,宜修正对着妆镜卸下钗环。
“回主子,安小主那边都交代妥了。”剪秋垂手回话,“瞧着样子是真紧张,攥着帕子的手都发白了,不过倒是把您的话都听进去了。”
宜修拿起玉梳慢慢梳理着长发,声音平淡无波:“紧张是自然的,毕竟是头一回。那两匹云锦她收下了?”
“收了,谢恩时身子都在颤呢。”剪秋补充道,“宝娟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说小主往后有您照拂,定能得皇上青睐。”
养心殿内,明黄帐幔下,皇上正翻着陕西巡抚的奏折。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捧着个素白瓷瓶:“万岁爷,延禧宫的安答应让人送了新制的凝神香来,说是能解乏。”
皇上抬眼瞥了眼那素净的瓷瓶,倒有几分雅致,便让苏培盛燃了些。清冽的草木香混着兰草气漫开来,倒比御药房的安神香多了几分天然意趣。“是那个延禧宫的安答应?”他略一沉吟,想起选秀时那清秀的脸庞,“倒是个有心的。”
入夜时分,敬事房的太监捧着绿头牌进来时,皇上目光扫过,在“安陵容”三个字上停了停,想起白日里那缕清浅的香,随手翻了过去。苏培盛眼明手快,忙记下了,转身便差人往延禧宫报信。
延禧宫里,安陵容正对着铜镜发呆。一身月白色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清透,鬓边那支银镀金点翠簪是她能找出的最体面的饰物,可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宝娟在一旁替她拢了拢鬓发:“小主放宽心便是。皇上既翻了您的牌子,足见心里是有您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喏:“皇上口谕,延禧宫安答应,即刻前往养心殿侍寝。”
安陵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了妆奁,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她慌忙扶稳妆奁,指尖已沁出冷汗:“知道了,臣妾……这就来。”
从延禧宫到养心殿的路,似乎格外长。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在脸上,安陵容却觉得喘不过气,连脚步都有些发飘。远远望见养心殿的灯火,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安答应到——”
随着太监的通传,她低着头迈过殿门槛,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声音细得像春蚕吐丝:“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香不错,清冽得很。”
她这才缓缓抬头,脸颊早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能、能合皇上的意,是臣妾的福气。”
皇上见她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簌簌发抖,倒生出几分趣味:“怎么,见了朕反倒怕了?”
安陵容被说得愈发窘迫,指尖绞着裙摆:“臣妾……臣妾怕失了规矩,惹皇上烦心。”
“无妨。”皇上示意她坐到旁边的锦凳上,“瞧你倒是个本分人。那香是自己调的?”
提到调香,她眼中才闪过一丝光亮,声音也稳了些:“是臣妾家中母亲教的。臣妾自小就爱摆弄花草,寻常的茉莉、玫瑰,都能试着调出些不同的香来。”
皇帝和她闲聊了几句花草趣事,见她渐渐不那么拘谨,皇帝便挥了挥手,让苏培盛带着宫人都退下了。殿内只剩两人,烛火在黄铜烛台上明明灭灭,将安陵容的影子投在朱红梁柱上,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皇上伸手扶她起身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她猛地一颤,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敢作声。“别怕。”皇上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在朕这里,不必这样拘谨。”
她抬眼望过去,正撞进皇上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她鬓边晃动的点翠簪,还有她自己慌乱得像小鹿般的模样。刹那间,所有的紧张、不安都被一股莫名的暖意取代,她轻轻“嗯”了一声,任由皇上牵着她走向内殿的龙床。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窗棂,透过雕花窗格洒在金砖地上,像铺了层碎银。安陵容的第一次侍寝,没有铺张的赏赐,没有喧闹的恭贺,就像她送来的那炉安神香,清清淡淡地漫进养心殿的夜色里。
安陵容躺在床上时,鼻尖萦绕着皇上身上的龙涎香,混杂着自己衣襟上的草木气。她悄悄睁开眼,看见帐顶绣着的团龙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母亲,她终于,成为这深宫里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