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死死攥紧了手,指尖深深嵌进掌心,刺骨的疼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寒意与荒诞。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罪臣之女。亲生父亲为了掩盖年轻时的风流债,竟让血脉亲女做了嫡女的丫鬟,一做就是十几年。可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还有母亲……竟因他抑郁而终。凭什么?她从未感受过一丝母爱,更遑论父爱。他口口声声说为她好,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罢了!
她抬眼看向面前泣不成声的人——那是她的姨母,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姨母,您怎么找到我的?您怎么也进了宫?”
何清清抹去眼泪,声音哽咽:“你母亲走后,家里遭了大旱,我一路往北逃荒,想着到京城或许能寻到你。谁知半路被人贩子拐了,竟把我卖进了宫。说起来也是造化,宫里起码能填饱肚子。这些年我从没歇过找你的念头,多方打听才知道甄远道的名字,他竟已做了大理寺少卿。听说他只有两位嫡女,从没提过庶出的……可当年送你去甄府的是我至交,她断不会骗我。后来听闻他长女甄嬛入宫,我偷偷去瞧,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和你母亲生得一模一样!可打听来的却是,你竟是甄嬛的陪嫁丫鬟……他竟让亲女儿做丫鬟,我可怜的浣碧啊,小小年纪没了娘,连爹也这般狠心……”说着,眼泪又汹涌而出。
“姨母,您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浣碧强撑着安抚,“小主,也就是长姐,待我很好。”
“你好就好……罢了,只要你平安活着,姨母也算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姨母如今在哪当差?进宫这些年,该到出宫的年纪了吧?”
“姨母在冷宫附近做洒扫宫人。当年二十五岁便能出宫,可出去了也无处可去,家早没了,更难寻你的消息,索性就留在宫里了。”
“姨母怎么会在冷宫?”
“冷宫也好,少了许多尔虞我诈,姨母知足得很。如今能见到你,更是天大的恩典,谢天垂怜。”
“姨母……”浣碧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她。
何清清身子一僵,随即也紧紧回抱住她,枯瘦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任由沉默与未尽的酸楚在空气中漫延。
片刻后,何清清轻轻推开她,指尖替她拭去颊边的泪:“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当值呢。”
浣碧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嗯,姨母也千万保重。”
“等等。”何清清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虽不算名贵,却看得出被精心养护多年,“浣碧,这是你母亲留下的,我带在身边十几年,如今该还给你了。”
浣碧接过玉镯,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眼泪终于决堤:“娘……”
“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妥。”
“好,姨母。”浣碧扭头,快步往承乾宫的方向跑去。
次日,浣碧伺候甄嬛梳妆,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长姐,浣碧有一事不明。”
“哦?什么事?”甄嬛从镜中看她。
“我母亲家里……究竟犯了什么罪,才会落得男丁斩首、女眷流放的地步?”
“这我倒没听父亲提起过,只知是桩大案。”甄嬛有些诧异,“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浣碧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波澜,“只是突然想起罢了。”
这时,流珠推门进来:“小主,早膳备好了,该用膳了。”
谈话骤然被打断。
“来了。”浣碧扬声应着,强行按捺住翻涌的心绪,转身随甄嬛往餐桌走去。面上瞧着平静如常。
直到夜里独自回到屋中,她才卸下所有伪装,将自己埋在昏黄的灯影里。指尖捏着那支玉镯,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倒让混沌的思绪越发清明。
“看来长姐果然不知情。”她在心里冷冷地想,“可甄远道……他竟能如此待我。半分不顾念母亲,更从未把我当亲生女儿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玉镯都被攥得微微发烫。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柔软,终是被彻骨的清醒碾碎,化作一片冷硬的决绝:“他既不肯认我,这往后的出路,便只能靠我自己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