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年羹尧在廊下候着,身形愈发挺拔,见鄂敏从殿内退出来,他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鼻腔里重重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如刀般扫过对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鄂敏被他看得心头一紧,没敢多停留,匆匆躬身离开。紧接着,苏培盛走过来,脸上堆着笑意,微微躬身道:“年大将军,皇上有请,您里边请。”
年羹尧这才收回目光,指尖轻轻理了理微褶的袍角,抬步迈过门槛,沉稳地向殿内走去。
见到皇上,年羹尧不拖泥带水,利落撩袍下跪,膝盖触地时不见半分迟疑,随即垂首沉声道:“微臣年羹尧,参见皇上。”声音浑厚,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皇上瞥见他进来,抓起案头鄂敏呈来的奏折与供词,狠狠甩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红印与血渍在金砖上格外刺目。他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干的好事!”
年羹尧目光扫过地上的文书,却没弯腰去捡,只重重磕了个头,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疲惫:“皇上,微臣今日前来,是想请辞——陕甘川三省军政繁重,微臣自认已无能力统领,恳请皇上另择能人接管。”
皇上猛地转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他盯着年羹尧,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这是何意?”
“皇上明鉴!”年羹尧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微臣这些年平定西北,身上大小伤痕早已累积,精力实在不济。何况年富顽劣,是微臣管教不严才让他犯下大错……求皇上看在微臣多年戍边的薄面上,饶他一命!微臣愿自此驻守边关,永不踏入京城半步,只求皇上恩准!”话落,他又将头重重磕下去,额角竟隐隐泛红。
皇上重新坐回龙椅,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年羹尧始终未抬起的背影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年羹尧,念你多年戍守西北,为大清平定叛乱也算尽心尽力,朕便饶年富这一次。”
年羹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重重叩首。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上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年富所有官职即刻革去,抄没其名下家产,随后让他随你一同前往边关——你既管教不利,便在边地好好教他如何做人、如何守疆,莫再让他做出祸乱朝纲的事。”
年羹尧闻言,连连磕头谢恩,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负皇上所托,严加管教年富,父子二人往后必尽心戍边,以报皇上宽宥之情!”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年羹尧叩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你说。”皇上指尖搭在龙椅扶手上,目光沉了沉,语气听不出情绪。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额头再次贴向地面,声音里掺了些恳求和苦涩:“微臣离京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归。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想再看看华妃娘娘,与她道个别。”
皇上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殿内的空气瞬间凝住。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年羹尧微颤的肩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凉意:“你可知,后宫不得与外臣私见?何况你如今是待赴边关的将领,她是宫中妃嫔,见面于礼不合。”
年羹尧身子僵了僵,却依旧没起身,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沙哑:“臣知晓规矩。只是自妹妹入宫,臣与她便少见一面。此番远赴边关,怕是此生难再相见……只求皇上开恩,让臣远远见她一眼,说句保重,便已足够。”
皇上盯着他许久,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最终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罢了。念在你父子刚受宽宥,又将远赴边地,朕便破这一次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苏培盛,你去翊坤宫传旨,让华妃到御花园的沁芳亭候着。”
苏培盛连忙躬身应“嗻”,年羹尧则再次重重叩首,声音里满是感激:“谢皇上隆恩!臣此生必铭记皇上恩典,誓死守卫大清边疆!”
苏培盛领了旨,轻步退出去传召。殿内又静下来,皇上没再看年羹尧,只望着案上堆积的奏折,淡淡道:“你且在殿外候着,等苏培盛回话。记住,见了华妃,只许道家常。”
年羹尧忙应声“臣遵旨”,缓缓起身,起身时膝盖因跪得太久有些发僵,他悄悄扶了下地面才站稳,垂着手退到殿外廊下。廊外的风带着五月的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郁——他望着远处御花园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朝服下摆。
不多时,苏培盛快步回来,躬身道:“年大将军,华妃娘娘已在沁芳亭候着了,皇上还说半个时辰后让您过来复命。”
年羹尧闻言,缓缓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朝服下摆,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跟着苏培盛往御花园走。远远望见沁芳亭下那熟悉的朱红宫装——华妃正背对着他站在亭边,抬手轻拨着垂落的柳条,身姿依旧窈窕,只是背影里似藏了几分落寞。
年羹尧的脚步不由地快了几分,亭边的华妃听到脚步声,握着柳条的手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身。待看清来人是年羹尧时,她眼底的光亮骤然暗了暗,眼眶瞬间泛红,晶莹的泪意凝在睫尖,却死死咬着下唇没让它落下,只带着几分哽咽,轻声唤了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