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行至长街一半时,皇上忽然叫停。承乾宫的琉璃瓦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可他望着景仁宫的方向,还是对苏培盛道:“改道,去景仁宫。”
“那承乾宫那边……”苏培盛迟疑着。
“你去回菀常在,说朕先去瞧瞧皇后,晚些再过去。皇后怀着身孕,这几日风大,朕不放心。”
苏培盛忙应着,遣了个小太监往承乾宫去。
承乾宫里,甄嬛正将孔雀蓝云锦铺开在案上,浣碧在一旁数着金线:“小主你看,这云锦织得真细,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话音刚落,小太监掀帘进来,冻得鼻尖通红:“菀常在,皇上……皇上本是往这边来的,走到半道改道去景仁宫了,让奴才回您一声,说晚些再过来。”
甄嬛手中的丝线轻轻一顿,随即笑道:“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皇后娘娘有孕,皇上该多陪陪才是。”
景仁宫的檐角还挂着未化的冰棱,皇上进门时,正见宜修由剪秋扶着,在廊下看那盆新移来的腊梅。“天寒地冻的,怎么站在这儿?”皇上解下身上的玄狐披风,亲自给宜修披上,“仔细冻着了。”
宜修拢了拢披风,鼻尖沾着点雪粒:“方才听宫女说梅花开了,想着皇上许是喜欢,便来瞧瞧。”她转身时,特意让皇上扶着自己的腰,“说来也巧,刚站定,就盼着皇上了。”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宜修刚坐下,便让宫女端来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这是江南新贡的血燕,太医说对安胎好,皇上也尝尝?”
皇上接过玉碗,见燕窝里掺了些细碎的核桃,笑道:“你总记着朕爱吃这个。”
“皇上喜欢,臣妾便常让人做。”宜修看着他饮了两口,才慢悠悠道,“昨儿富察贵人来请安,说承乾宫添了不少银丝炭,还抱怨说她宫里的份例少了。臣妾想着,菀常在身子弱,多些炭火也是应当的,便劝了富察贵人几句,说都是为了龙胎节省用度,她才没再说什么。”
皇上放下玉碗,眉峰微挑:“富察氏就是这点不好,总爱斤斤计较。嬛儿素来不是铺张的性子,承乾宫人多,又是她亲手打理,多些炭火也是常理。再说她替朕绣鹤氅,夜里常忙到三更,手脚都冻红了,多点银丝炭暖着,也是该的。”他语气坦然,带着几分维护,“你怀着身孕,别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仔细气着了。”
“皇上仁厚,是妹妹们的福气。”宜修指尖轻轻划过隆起的小腹,“只是前儿见菀常在给皇上绣的鹤氅,用的是上好的孔雀蓝云锦,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臣妾想着,她如今得宠,底下人难免趋炎附势,若是失了分寸……”
“菀常在素来懂事,不会的。”皇上打断她,语气却淡了些——他想起前日去承乾宫,见浣碧指挥着小太监搬银丝炭,堆了半院子,确实有些张扬。
宜修见他神色微动,便不再多言,转而说起胎像:“这几日小家伙总踢臣妾,许是知道皇上要来,高兴呢。”她拉过皇上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您摸摸。”
温热的触感传来时,皇上眼中漾起笑意,方才那点不快也淡了。
正说着,安陵容提着食盒来了。见皇上也在,她慌忙行礼:“给皇上皇后请安,臣妾听说皇后娘娘爱吃栗子糕,便亲手做了些,没想到皇上也在,倒扰了皇上和娘娘说话。”
“你有心了。”宜修示意她坐下,“刚还和皇上说起你呢,说你身子弱,该多些炭火取暖。”
安陵容垂着眼,声音怯怯:“谢皇后娘娘体恤,赏了不少东西,臣妾……臣妾实在受不起。”她抬眼时,恰好撞见皇上望过来,慌忙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比起这些,臣妾更盼着娘娘的龙胎平安,那才是宫里最大的福气。”
皇上听着这话,倒比听富察贵人的抱怨顺耳多了,便温言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往后缺什么,直接跟朕说。”
安陵容忙起身谢恩,膝盖微屈,“能得皇上和娘娘记挂,已是臣妾的福分,不敢再奢求什么。”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哽咽,“臣妾家世低微,能入宫已是天恩,只求不给皇上和娘娘添乱,便心满意足了。”
皇上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她平日里的怯懦温顺,倒比那些争风吃醋的嫔妃顺眼许多,便道:“你既懂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苏培盛,回头让内务府给延禧宫送两匹云锦,让安小主做件新衣裳。”
安陵容连忙谢恩,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臣妾谢皇上恩典。”她抬眼望向皇上,目光里含着怯怯的孺慕,“臣妾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报答,只能往后更尽心些,为皇上和娘娘分忧。”
宜修在一旁笑道:“有这份心就好,快回去吧,天晚了路滑。”
“是。”安陵容再次福身,转身时特意放轻了脚步,素色裙摆扫过地面,只留下细碎的声响。走到暖阁门口,她忽然停住,回头望向皇上,声音轻得像落雪:“皇上夜里仔细着凉,臣妾……告退。”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宜修才道:“安答应这性子,倒真是温顺。”
皇帝端起茶盏,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慢悠悠道:“温顺是好,只是太怯懦了些,怕是在宫里要受欺负。”
而此时的长街上,安陵容正踩着薄雪往延禧宫去,宝娟提着灯笼跟在身后,不解道:“小主怎么不多留会儿?皇上今儿瞧着很疼您呢。”
“留得久了,反倒惹人生厌。”她望着承乾宫方向透出的暖光,眼底的怯意淡了些,“有些恩宠,要一点点挣,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