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凌晨。
距离皇女诞辰还有三日。
雨霜月沉入睡眠,比以往更深,更沉。
她又一次跌落进那段被时光尘封却从未真正愈合的过往。
梦境之中,雾气弥漫,笼罩着一座华丽却冰冷的庄园。
年幼的霜月蜷缩在厚重的雕花门廊阴影里,怀中紧紧搂着一只绒毛磨损、颜色黯淡的小熊玩偶。
那小小的身影在空旷寂静的门厅中,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
她在等待,尽管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等待什么。
门扉开启。
先迈出的是一个姿态谄媚、不断躬身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的,是那位西装革履、面容冷峻、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小霜月灰暗的眼眸里,倏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她小跑上前,怯生生地举起怀里的小熊,声音细若蚊蚋:“爸爸,您忙完了吗?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
男人停下脚步,垂眸看她,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那个玩偶,甚至用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而,下一刻,他并未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漠然转身,拿着那只小熊,与旁人继续谈笑着远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从路边随手拾起一片落叶,无关痛痒。
小霜月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眼中的那点微光,一点点地、彻底地黯灭下去。
第二天清晨,她在冰冷的房门外,发现了那只小熊。
它已不再是玩偶,而是一团被粗暴撕扯开的破碎之物。
棉絮从狰狞的裂口中翻出,沾染着污秽,像被丢弃的垃圾,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女仆们低碎的议论声,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说她不识时务,耽误了老爷的要事;说她那天的笑容僵硬又难看,徒然惹来厌烦。
小霜月怔怔地听着。
她不明白。
明明……父亲接过小熊时,是在笑的。
为什么最后,却会生气呢?
……啊。
不过,好像,也已经习惯了。
心底甚至连难过的涟漪,都泛不起来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尝试。
一次随意、麻木、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试探。
因为她想,女仆们大概是对的,她那时的笑容一定丑陋至极——她早已忘却了真心微笑的方法,甚至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笑。
她沉默地蹲下身,极其小心地拾起那些破碎的残骸,找来了针线,然后一针一线,笨拙却又固执地,试图将那份“破碎”重新缝合。
这样的小熊,她拥有很多个。
它们无一例外,最终都走向了相同的命运——变得残破不堪。
她将它们收进那个冰冷的柜子里。
那柜子,仿佛是一座小小的坟茔,埋葬着她所有被践踏的渴望与伤痕。
那些伤痕累累的玩偶,每一个都曾是她小心翼翼捧出去的真心,每一个最终都残缺不全地回到她身边。
她已经确信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
以前,有一次魔法练习中,她意外地击败了姐姐。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却也没忘记倒在地上的姐姐。
她急忙跑过去,伸出手想将姐姐拉起——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开了她的手。
“赢了我就敢这样嘲弄我吗?!”姐姐愤怒的斥骂声中,小霜月愣在原地,脸上的喜悦寸寸冻结。
而那时,父亲似乎瞥见了她偶然展露的些微价值,开始为她增加大量的训练课程。
那之后的日子几乎被无尽的魔法练习填满,她常常练到深夜,精疲力竭。
可当她最终也只是勉强胜过哥哥之后,所有的课程又被骤然取消。
资源没有了,训练也被叫停——连哥哥的也是如此。
她本人并未感到多么失落,仿佛早已料到。
但哥哥却不这样认为。
自那以后,他时常带人堵住她,将她拖到僻静的角落拳打脚踢。
她越是哭泣、求饶、认错,他们就打得越凶、越兴奋。
她常常拖着满身伤痕回到房间。
父亲撞见过很多次,那冰冷的视线从她青紫的伤口上一扫而过,没有询问,更没有安慰,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母亲若是看见,唇角只会勾起讥讽的冷笑,仿佛在说“你活该”。
她尝试过,努力过,挣扎过。
渴望得到一点点认可,一点点温暖。
可没有用。
每一次尝试,换来的都只有更深的伤害。
她总是带着新的伤痕和泪水回到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
直到后来,她渐渐发现:
——只要在被哥哥殴打时毫无反应,不哭不叫,他们觉得无趣,便不会打得太久。
——只要少说话,不轻易流露情绪,就能少挨一些打,少招一些骂。
今天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从此之后。
她开始学习沉默,学习将所有的情绪压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空洞,难以感受到喜悦,也逐渐忘记了悲伤。
但,好在自己还有着最后一片净土,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沦为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