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中央广场,平日里空旷而死寂。
今天,却被一种诡异的、庄严的氛围笼罩。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所有曾在她生命中留下过冰冷印记的亲人,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表情肃穆,眼神里却闪烁着残忍的、快意的光。
广场中央,一个用枯枝和废旧家具搭起来的高台上,影子被粗大的、泛着黑气的锁链捆绑着。
他依旧是那副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轮廓,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小霜月被两个家族的护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拼命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声嘶力竭地呐喊。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一直陪着她的朋友。
“闭嘴!你这个不祥的怪物!”“哥哥”一脚踹在她的背上,让她疼得蜷缩起来。
“父亲”缓缓走到台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般的口吻,对着广场上所有“人”宣布。
“这个来历不明的影子,蛊惑人心,颠覆秩序,是必须被清除的邪祟!”
“今天,我们就要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彻底净化!”
他所谓的“净化”,就是在那个高台上,点燃火焰。
就像他们曾经烧掉她所有心爱的玩偶一样。
“不……不要……”
小霜月的眼泪决堤而出,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看着高台上那个沉默的影子,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她每次想要抓住一点点温暖,最终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难道,她真的只配活在黑暗里吗?
难道,拥有一个朋友,也是一种奢望吗?
就在她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时,高台上的影子,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片模糊的面容,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看”向了她。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而平静,清晰地响彻在她的心底。
“霜月,看着我。”
小霜月泪眼婆娑地抬头。
\"霜月......\"他的声音很微弱,但依然温和:\"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话吗?\"
小霜月呆呆地看着他。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做那朵自我绽放的野花,去做那朵无拘无束的云彩。\"
\"可是我该怎么去做?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你?\"小霜月哭着说。
黑影竟然笑了,虽然虚弱,但那笑声依然那么温暖:\"想什么呢?我从来不需要你保护我啊。\"
\"我需要的,是你保护你自己。\"
\"保护那个善良的、会为朋友哭泣的、值得被爱的雨霜月。\"
小霜月愣住了。
“霜月,”影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他们想烧掉的,不是我。”
“父亲”似乎被影子的平静激怒了,他怒吼道:“点火!”
两个护卫拿着火把,走上了高台。
火焰,开始舔舐那些干燥的枯枝,发出“噼啪”的声响。
“他们想烧掉的,是你心中,那一点点好不容易才亮起来的光。”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是像以前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它熄灭,然后继续回到那个冰冷的、一个人的黑暗里去?”
“还是……”
“用你自己的手,去保护它,让它……变得更亮,亮到足以烧掉这座困住你的牢笼?”
火焰,越来越大。
影子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开始变得扭曲、模糊。
“姐姐”走到小霜月面前,蹲下身,用甜腻而恶毒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看到了吗?我的好妹妹。这就是你反抗的下场。”
“所有你珍视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我们亲手毁掉。”
“你天生,就只配一无所有。”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猛地打开了小霜月记忆最深处的闸门。
那些被撕碎的小熊,那些被焚烧的玩偶,那些冰冷的眼神,那些恶毒的咒骂……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看着高台上那个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影子。
她看着周围那些人脸上得意的、残忍的笑容。
“我要,让它变的更亮。”雨霜月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
按住她的两名守卫,发现她的挣扎的力量在不断变强,他们隐隐有些压不住了。
影子见状,大喊着将最后一句话从火中传出:“选得好,霜月!就这样站起来,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夺回......
对!
我必站起来,夺回他!
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地涌出!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是被逼到绝境,终于亮出獠牙的幼兽!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决绝的尖啸,从她喉咙深处爆发!
那声音,不再是孩童的哭喊。
那是灵魂的怒吼!
轰——!!!!
按住她的两个护卫,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掀飞!
整个广场,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地开裂,天空变色!
小霜月缓缓地站起身,她那双总是盛满泪水与恐惧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纯粹的、冰蓝色的火焰!
她不再看来来往往的任何人。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高台,那个即将被吞噬的影子。
“我说过……”她一步步走向高台,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石板都寸寸碎裂。
“……把他……”
她的声音,不再是细若蚊蚋的祈求,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啊!”
那一声冰冷的宣告,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雨霜月死寂的内心世界,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那双眼睛里冰蓝色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由精神意志凝聚而成的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个梦境庄园!
地面崩裂,建筑摇晃,天空那层亘古不变的灰色浓雾,被这股意志的风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久违的、虽然依旧模糊却真实存在的天光,第一次,照进了这座囚禁她灵魂的牢笼。
“你做了什么?!”
梦境中,“父亲”那张威严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惊恐与扭曲。
“哥哥”和“姐姐”脸上的嘲弄与快意凝固,取而代代的是无法掩饰的骇然。
雨霜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对着那熊熊燃烧的高台,遥遥一握。
构成高台的枯枝与废旧家具瞬间化为齑粉,那焚烧着影子的火焰,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骤然熄灭。
被锁链捆绑的影子,轮廓在火焰熄灭的瞬间变得清晰了些许。
“快住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都把庄园变成什么样了!”
“姐姐”尖叫起来,她的身影变得虚幻而不稳定。
雨霜月没管她的胡言乱语。
所谓的“姐姐”就是雨霜月梦中恶意的化身,无论世界怎么样,无论怎么恐惧,都依然会对她充满恶意。
“那么,先从你开始。”
雨霜月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她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冰蓝色火焰的眼眸,直直地刺向“姐姐”。
她抬起手,一柄由纯粹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晶莹剔透的冰枪,在她掌心浮现。
“姐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恐惧,她尖叫着后退。
但,晚了。
雨霜月手腕轻抖,冰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却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姐姐”的虚影。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不似人声。
“姐姐”的身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迅速消融、蒸发,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梦境世界,剧烈地一震。
天空的裂痕,更大了。
“疯了!你这个疯子!”
“哥哥”惊恐地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被焊死在地面,动弹不得。
雨霜月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让整个庄园的崩塌加速一分。
“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现在,轮到你了。”
她伸出手,无形的精神力化作巨手,将“哥哥”的虚影一把抓住,然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朝着地面那道因崩裂而产生的深渊,砸了下去!
在“哥哥”惊恐绝望的嘶吼中,他的身影坠入黑暗,被梦境的崩塌彻底吞噬。
“父亲”与“母亲”的虚影在剧烈的震动中变得模糊不清,他们指着雨霜月,发出恶毒的诅咒。
雨霜月没有再理会他们。
她转过身,走向那个被她从火焰中救下的影子。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指尖却从他模糊的轮廓中一穿而过。
“你……”
“我快消失了。”
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听起来却有些虚弱。
“这个梦,因你而生。如今你亲手打破了它,作为梦的一部分,我自然也要离开了。”
“不要!”
雨霜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刚刚才找到的光,怎么能就这么消失?
“求你别走!”
她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包裹住影子,却发现那只是徒劳。
“好了,我一直都在,你的梦该醒了。”
影子的声音越发温柔。
他那由阴影构成的手,轻轻地、最后一次拂过她的头顶。
话音落下,影子的轮廓彻底溃散,化作一缕最纯粹的、温暖的光。
轰隆——!!!!
整个梦境庄园,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
化作亿万流光,尽数涌入雨霜月的灵魂深处!
雨霜月的意识,苏醒了!
“你……”孤月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她那张冰冷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裂痕。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被她轻易压制、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魂,此刻竟燃烧起了熊熊烈焰,带着足以与她分庭抗礼的磅礴精神力,向她发起了冲锋!
“为什么要伤害他?”
雨霜月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迷茫与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彻骨的、混杂着心疼与滔天怒火的质问。
她的视野里,那个男人依旧挺立着,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那些不断滴落的鲜血,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刚刚重塑的灵魂!
心魔被斩,枷锁已碎。
那个在梦境中为她撑起一片温柔阴影的“影子”,与眼前这个血染长空的男人,身影在她心中完美地重合。
那是她最在乎的人。
可现在却被她弄得伤痕累累。
雨霜月的意志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孤月的意识。
“从我身体里滚出去!我不会再让你用我的手,伤害我最重要的人了!”
随着这份滔天怒火,雨霜月的灵魂光芒大盛,开始疯狂地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外部的表现,便是“雨霜月”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僵直与混乱。
她时而挥出一记蕴含毁灭气息的黑暗魔力,时而又笨拙地想用治疗魔法去触碰裴逸的伤口。
时而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时而又盈满泪水,写满了痛苦与自责。
裴逸抓住这个机会,身形一闪,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他看着那个在半空中不断挣扎、脸上表情疯狂切换的身影,眼神复杂,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在用这个空档迅速调节着自己的状态,既然霜月破除了自己的心魔,那么他也该实行心中的计划了。
孤月很快稳住了心神,她那千锤百炼的意志再次发力,试图将雨霜月重新压制下去。
但这一次,她惊骇地发现,雨霜月的灵魂仿佛被注入了钢铁般的内核,坚韧无比,无论她如何冲击,都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碾碎。
不仅如此,在两股意志的疯狂纠缠与碰撞中,孤月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雨霜月的所有记忆,也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她所有的情感。
她看到了那个在天源山,笨拙地想要微笑,却不知道该如何牵动嘴角肌肉的女孩。
她看到了那个在奇珍谷,为了能和朋友们关系更进一步,而拼命努力的女孩。
她看到了那个在宿舍里,被蓝馨和莉莉安她们簇拥着,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朋友”的温暖的女孩。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是如何耐心地开导她,是如何在她最迷茫时为她点亮一盏灯,是如何在她犯错时,用那双温暖的手,抚平她的不安的。
朋友……
老师……
这些对孤月而言,是何等陌生的词汇。
她的人生,从有记忆开始,除了家里的欺凌,就只有【王】,只有任务,只有冰冷的规则与无尽的战斗。
她从未拥有过朋友。
也从未遇到过……那样一个人。
一个愿意在她坠入深渊时,不问缘由,便伸出手的人。
一股陌生的、酸涩的、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在她那颗冰封的心湖中,悄然滋生。
我在嫉妒她?
为什么?
是因为这个软弱的、只会哭泣的家伙,能拥有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一切?
还是因为她能遇到那样一群吵闹却真挚的同伴?
亦或者是她能遇到他?
孤月的心被这情绪冲击的不可避免的烦躁起来。
“闭嘴!”
孤月冰冷的意志发出一声怒吼。
“这些无聊的情感,只会让你变得更弱!”
“把身体……还给我!”
雨霜月毫不退让,她的意志同样在燃烧。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评判!”
“而你,不配用我的身体,更不配……站在老师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