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子，在经历了漫长而无声的下坠后，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地面。
一丝带着草药清香的暖意，如同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包裹住他冰冷而疲惫的灵魂。
好吵……
是谁在哭？
还有……好香。
裴逸的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焊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自己总算醒了。
这个念头让他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柔软而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一张布满泪痕的清丽脸庞，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
是雨霜月。
她趴在床边，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呼吸中带着呜咽的哭声。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会再次消失。
裴逸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他想抬手，像之前那样，拍拍她的头。
可他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像一堆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沉重、干涩、且不听使唤。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动一下的时候，那轻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眠中的雨霜月。
雨霜月猛地抬起头，那双红得像苹果一样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随即，在与裴逸那双睁开的眼眸对上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不敢置信，迅速被一种汹涌的狂喜所淹没。
下一秒。
“老师……醒了！”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喊，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话音未落。
“砰！”
隔壁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进来！
“老哥！”
蓝馨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一个箭步扑到床边，看到裴逸真的睁开了眼睛，那双同样红肿的眼睛里，积攒了两天的泪水，瞬间决堤。
紧接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如同归巢的乳燕，争先恐后地从外面涌了进来，瞬间将这张不算大的床，围得水泄不通。
裴逸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香风阵阵，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吸鼻子声。
他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集体吊唁现场吗？
我还没死呢。
“老师！你终于醒了！呜呜呜……你吓死我了！”莉莉安哭得最大声，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两天受的惊吓全都哭出来。
林雅然捂着嘴，泪珠顺着指缝滚落，喜极而泣。
“……哼。”夏悠柠双手抱胸，用力别开脸，试图维持她一贯的骄傲姿态。
可那通红的眼角，微微鼻音，发白的指节，都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总算……总算肯醒了吗？再睡下去，我都要考虑给你换张更舒服的水晶棺了！”只是这惯常的嘲讽，此刻听起来却沙哑脆弱，没有半分力度。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玲淼最先冷静下来，挤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抓住裴逸的另一只手，开始用治愈魔法探查他的身体状况。
奥莉维娅则站在稍远的地方，她没有哭，只是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但那双眼眸深处，却也泛着晶莹的水光。
裴逸被这阵仗彻底搞蒙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没事”或者“别哭了”，但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火，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水！”
“快拿水来！”
蓝馨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去倒水。
“我来！”夏悠柠也同时行动。
两人在桌子旁差点撞在一起，互相对望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夏悠柠默默地拿起杯子，蓝馨则去拿水壶，两人配合默契。
很快，一杯温度恰好的温水被递到了裴逸嘴边。
蓝馨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裴逸：“……”
喝完水，喉咙的灼烧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老师，您一定饿了吧？”林雅然从旁边的保温魔法阵里，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并且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流质食物。
“这是我们用月光草和生命果实熬的，最容易吸收了！”莉莉安在一旁邀功似的补充道。
雨霜月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那个碗，她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然后，在裴逸错愕的目光中，无比自然地，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个……我自己来就行。”
他试图维护自己身为强者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伸出手，想去接那个碗。
然而，他那只曾斩开天地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抬起来都异常费力。
这一幕，让女孩们的心又狠狠地揪了一下。
“老师，别动，让我来。”
雨霜月的眼神，平静而固执。
裴逸的身体，僵住了。
这饭是非吃不可吗？
实际上他的身体自从清醒后，就在快速恢复了，随着时间推移也只会越来越快。
不吃也......
他再转头，看到了蓝馨那“老哥你敢拒绝就死定了”的威胁眼神。
看到了夏悠柠那“快吃啊！”的催促。
看到了奥莉维娅那“请务必接受我们心意”的温柔请求。
看到了玲淼、莉莉安、林雅然那三双水汪汪的、充满了“拜托了”的祈求目光。
裴逸的大脑，在这一刻，放弃了思考。
罢了。
毕竟是学生们的心意，她们在这里也守候很久了吧。
他悲壮地张开了嘴。
温热而甘甜的流食滑入喉中，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让他那空荡荡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好吃……是挺好吃的。
但这样一动不动的被人服侍，果然还是有些羞耻。
雨霜月看着他吃下食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不再是带着僵硬的假笑，也不再空洞。
这是她不知道多少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其他人都愣住了，裴逸也一样，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雨霜月的笑容。
她的笑容如琉璃般纯净，如宝石般闪耀，好看的让人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这时她朱唇轻启，声音如沐春风：“欢迎回来，老师。”
裴逸从发愣状态，回过神来。
他看着这已经找回了笑容的女孩，倍感欣慰。
然后回以同样璀璨的笑容，回答道：“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