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冲进屋里,眼前的景象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妻子李素芬神情恍惚,抱着空枕头哼唱摇篮曲,仿佛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虚假的温情世界里。而角落里的儿子王清阳,小脸苍白,眼神却清明得吓人,正用平板无波的语调,指着空墙角说着毛骨悚然的话语。
“爹…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阿姨…她又来了…” “这次…她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娃娃…” “她在对我笑…”
红衣阿姨?黑色娃娃?
王建国头皮发麻,猛地扭头看向儿子所指的墙角——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斑驳的墙皮和阴影。但他深知,儿子看到的,绝非虚幻!经过古洞试炼,灵觉微开的他,此刻也能隐约感觉到那墙角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阴冷粘稠的异常气息!
不是之前那怨灵和黄皮子的邪戾,而是另一种…更加怨毒、更加深沉、带着婴孩般纯粹恶意的阴寒!
那红衣女子,竟然不止一个?还带着个“黑娃娃”?!它们想干什么?!
“清阳!”王建国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一个箭步冲到儿子身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同时警惕地瞪着那片空墙角,“别怕!爹在!你看得见它们?它们还在吗?”
王清阳抬起小脸,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父亲,并没有普通孩子的惊恐,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困惑?他伸出小手,依旧指着那个方向:“在…红衣阿姨蹲在那里…黑娃娃在爬…它爬过来了…”
王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升!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无形的阴冷气息却仿佛真的在逼近!
就在他浑身紧绷,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怀中儿子忽然微微蹙起了小眉头,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不适地小声说:“…爹…它们身上…好黑…还有红色的线…连着外面…”
他能看到更多细节?!王建国心中剧震!难道这就是地脉洗练和那十年镇压带来的变化?不仅压制了怨标记,还进一步激发了他天生灵觉,开启了所谓的“阴阳眼”?
而此时,那无形的阴寒气息已经蔓延到了近前,王建国甚至感到皮肤泛起鸡皮疙瘩,怀里的儿子也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情急之下,王建国猛地想起张老道给的那本小册子!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来,飞快地翻到记载最简单那个“驱邪手诀”和“安神符”的一页。
那驱邪手诀并不复杂,只是几个手指的特定结印方式,配合一句简短的口诀。安神符的画法也相对简单。
王建国也顾不上是否熟练,死马当活马医!他一手紧紧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笨拙地按照册子上的图示,艰难地结出手诀,同时回忆着张老道传授时强调的“心念合一”,将全部的守护意志灌注其中,对着那阴寒气息袭来的方向,猛地推出,口中低喝出那句拗口的口诀:
“敕令!退散!”
就在他手诀推出的刹那,他感到体内那丝微弱的地脉之气竟然被引动,顺着指尖宣泄而出!
嗡!
空气中似乎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鸣!
那本来看不见的阴寒气息,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骤然一滞!甚至隐约显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极其淡薄、扭曲的虚影轮廓——一个穿着旧式红袄的长发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漆黑、五官模糊的婴儿!
那红衣女子虚影似乎吃了一惊,抬起一张惨白模糊的脸,怨毒地“看”了王建国一眼,怀中的黑娃娃则发出无声的嘶嚎!
但它们似乎对王建国这半生不熟却蕴含地脉之气的手诀颇为忌惮,虚影晃动了一下,如同青烟般缓缓向后退去,再次融入墙角阴影,消失不见。
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也随之迅速消退。
成功了?!王建国又惊又喜,几乎虚脱,结着手诀的手都在颤抖。怀里的王清阳也眨了眨眼,小声说:“…走了…红衣阿姨和黑娃娃…不见了…”
王建国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他连忙检查儿子,见小家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并无大碍,反而对自己刚才施展的手诀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清阳不怕,爹把坏东西赶跑了。”王建国柔声安抚着,心中却后怕不已。这才刚回来,就遇上这种事!若不是张老道给了这本册子,若不是自己侥幸引动了地脉之气…
他不敢想象后果。
这时,或许是屋内的动静和那丝法力的波动惊扰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素芬,她哼唱的声音停了下来,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紧紧相拥的父子俩,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焦距。
“建国…?”她迟疑地开口,声音沙哑,“你回来了?清阳…我的清阳…”她似乎终于认出了真正的儿子,手中的枕头滑落,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张开手臂想要抱孩子。
王建国心中酸楚,连忙抱着儿子过去,一家三口紧紧相拥。李素芬抱着失而复得(在她感知中)的儿子,哭得不能自已,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竟直接晕厥过去。
王建国吓了一跳,连忙将她平放在炕上,掐人中,喂温水,好一番忙活,李素芬才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疲惫,但神志似乎清醒了不少,只是抱着儿子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王建国简单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和求得十年之期的事情告诉了妻子,略去了古洞中的凶险,只说是遇到高人做法暂时压制了怨标记。李素芬听得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泪流不止。
安抚好妻子,王建国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红衣女子和黑娃娃的出现,说明家里的“干净”只是暂时的,仍有邪祟能被清阳特殊的体质和那未根除的“怨标记”所吸引。
他看着儿子那双过于清澈、似乎能洞悉幽冥的眼睛,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防御了。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教会儿子如何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保护自己。
他拿出张老道给的那本小册子,下定决心,要从最简单的固魂安神法教起。
然而,教一个三岁孩子学习玄奥的法门,其困难程度远超王建国的想象。
王清阳很安静,很听话,他能清晰地复述父亲教的简单口诀和手诀动作,甚至因为他灵觉远超常人,学得比王建国还快。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口诀和手诀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新奇的游戏。
而且,王建国很快发现了更令人担忧的事情。
王清阳的“阴阳眼”似乎极不稳定,且无法控制。
他时常会突然盯着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说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爹,房梁上有个老爷爷在抽烟袋…” “娘,门口有个没脚的小姐姐在哭…” “炕洞里…有东西在挠…”
有些“东西”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滞留人间的游魂,但有些则散发着明显的阴冷和恶意。王清阳无法分辨,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他所看到的“事实”,仿佛那和看到花鸟虫鱼一样平常。
这种异于常人的“平静”,反而让王建国和李素芬更加心惊肉跳。他们不知道儿子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又该如何保护他不被那个世界伤害。
王建国只能更加严厉地告诫儿子,不要随便和那些“看不见的朋友”说话,看到奇怪的东西要立刻告诉爹娘,并且每天坚持教他练习那最简单的固魂安神法,希望能稍微增强他的魂魄,减少被侵扰的可能。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
有了王建国的守护和那半生不熟的驱邪手段,加上地脉之气对怨标记的十年压制,家里虽然依旧时不时有“访客”,但再未出现之前那般凶险的情况。王清阳的身体似乎也稍微好转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弱,但生病次数减少了。
然而,王建国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儿子这双“阴瞳”终究是祸根。他现在年纪小,看到的或许还能被吓退,等他再长大些,吸引来的东西只会更厉害…
这天傍晚,王建国下班回来,刚进胡同,就看到几个邻居家的孩子正聚在一起玩闹,而王清阳则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自家门槛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看到王建国,跑过来告状:“王叔!你家清阳是不是傻子?我们叫他一起玩捉迷藏,他都不理人,就自己坐在那儿对着空气说话!吓死人了!”
王建国心中一痛,连忙走过去。
只见王清阳确实在低声嘟囔着什么,小眉头微微皱着。
“清阳,怎么了?在看什么?”王建国柔声问。
王清阳抬起头,指着那群玩捉迷藏的孩子,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爹…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个穿黑衣服、湿漉漉的叔叔…蒙着眼睛找来找去?那个叔叔…明明就一直站在树后面啊…”
王建国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群孩子正在玩捉迷藏,一个孩子蒙着眼正在数数,其他孩子四处躲藏。那棵大树后面,空空如也。
但王建国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猛地想起,前几年,胡同口外的水泡子里,确实淹死过一个外乡人,据说被打捞上来时,就是一身黑衣…
王建国头皮发麻,一把抱起儿子,快步走回家中,心中一片冰凉。
儿子看到的“世界”,已经开始和现实世界重叠,并且影响到了他与正常孩子的交往。这样下去,他会被彻底孤立,会被当成怪物…
夜深人静,王建国看着熟睡中儿子那恬静却苍白的脸,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不能等到十年之期了。他必须尽快找到能真正引导儿子、封印或者控制这双“阴瞳”的方法!
他想起了张老道离开时的话,想起了长白深山,想起了那些可能存在的高人…
但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盲目寻找了。他需要更具体的线索。
第二天,王建国请了假,再次去了刘姥姥家。刘姥姥经过这些年的调养,身体稍好了一些,但依旧很少见客。听闻王建国的来意和描述后,她沉默了许久。
“阴瞳彻底开了…还看到了‘水鬼’缠生人游戏…”刘姥姥叹了口气,“这孩子…唉…寻常的辟邪手段,治标不治本了。想要控制或者暂时关闭这阴瞳,需要极其特殊的法门或者法器…这种东西,恐怕只有那些传承极其古老悠久的‘老堂口’或者隐居的‘暗萨满’才有可能掌握。”
“老堂口?暗萨满?”王建国急切地问,“去哪里找?”
刘姥姥摇摇头:“不好找。那些真正的老堂口,通常隐在民间,不显山不露水,掌堂教主挑剔得很,不是有缘人根本找不到门。至于‘暗萨满’…更是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他们继承了最古老血腥的萨满之术,行走在阴阳边界,亦正亦邪…但我知道一个可能的方向…”
她压低了声音:“你去城西,‘鬼市’打听打听。”
“鬼市?”王建国一愣。那是长春一个半公开的、凌晨开市、交易各种见不得光物件的地下市场,龙蛇混杂。
“对。”刘姥姥点点头,“鬼市里有个摆摊卖旧书古玩的瞎眼老头,别人都叫他‘陈瞎子’。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极广,据说和很多‘下面’的人打过交道…你去找他,提我的名字,或许…他能给你指条歪路。但记住,鬼市那种地方,真假难辨,步步惊心,能不能问到真东西,买到真家伙,就看你的运气和眼力了。而且…”
刘姥姥语气凝重地警告:“就算找到了方法或者法器,强行关闭阴瞳,也可能有损他的灵觉,甚至…可能触怒某些一直‘看着’他的存在。你想清楚。”
王建国沉默了片刻,看着儿子那双在睡梦中似乎也能映出幽光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清楚了。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为了儿子能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生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冒天大的风险,他也要去试一试!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王建国揣上家里仅剩的一点值钱东西和所有积蓄,深吸一口气,踏着浓重的夜色,朝着城西那片传说中的“鬼市”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路灯昏暗,寒风卷起地上的纸屑。
越靠近鬼市所在的区域,空气中的气息越发混杂,仿佛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和隐秘的低语在黑暗中滋生。
王建国的心提了起来,握紧了口袋里那根短小的桃木钉,一步步走进了那片光影暧昧、人影绰绰的混乱地带。
他不知道,这一次,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线索,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而他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熟睡中的王清阳,再次睁开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
他歪着头,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小声地、清晰地对趴在枕边打盹的大橘猫说道:
“咪咪…刚才…” “有个白头发、很好看很好看的哥哥…从窗户外面走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