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从翡翠柳树巢穴中透出的温润白光,如同暗夜中最纯净的星辰,瞬间攫住了王清阳全部的心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和莫名的悲伤,驱使着他,让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身旁的父亲,只是怔怔地、一步步地朝着那棵巨大而古老的柳树走去。
“清阳!回来!”王建国刚从净化怨灵的虚脱中缓过气,看到儿子如同梦游般走向柳树,心中大惊,急忙喊道。
但王清阳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点越来越清晰的白光上。垂落的柳条温柔地拂过他的身体,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像是无声的引导,为他分开一条通往树冠深处的、由柔软枝条自然形成的阶梯。
王建国心急如焚,想冲过去拉住儿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被钉在了白玉地砖上,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托着他,让他无法前进半步。是这棵柳树的意志?它允许清阳靠近,却拒绝自己?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瘦小的身影,沿着那绿色的阶梯,一步步攀向高处,最终消失在那片浓郁翠绿、白光氤氲的树冠巢穴之中。
“清阳!”王建国仰着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攥着那面冰冷的青铜古镜,手心里全是冷汗。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树冠深处一片寂静,只有柳叶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王建国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来自上方的动静。
突然——
那点温润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仿佛巢穴中的什么东西被彻底激发了!
紧接着,一片巨大无比的、皎洁如月华的、柔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虚影…缓缓地从树冠巢穴中升腾而起!
那虚影的形状…赫然是一只…庞大无比的、优雅绝伦的…九尾白狐!
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光和某种强大的意念构成,通体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九条巨大的尾巴如同孔雀开屏般在身后舒展摇曳,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散发着冰冷而神圣的气息。它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同两轮缩小的金色太阳,蕴含着无尽的沧桑、智慧、悲伤和一种…仿佛能洞穿万古的淡漠。
虽然只是虚影,但那磅礴的、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比王建国感受过的任何存在——刘姥姥请来的仙家、张老道、甚至古洞地只——都要强大、古老、威严无数倍!
王建国在这威压之下,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发软,只想跪伏下去,顶礼膜拜!他瞬间明白了!这…这就是儿子身上那“仙缘”的源头!那位一直隐藏在迷雾深处的…胡家老祖宗!祂竟然真的有一道神念或者化身栖息于此!
白色九尾狐的虚影悬浮在树冠之上,那双金色的瞳孔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下方渺小如蚁的王建国身上。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
但王建国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冰冷而庞大的意念,直接灌入了他的脑海!
“凡人之躯…承此重缘…护持吾血…直至今日…汝…有功…”
那意念浩瀚如同星海,带着古老的回音,震得王建国神魂摇曳,几乎要溃散。他勉强支撑着,理解着其中的意思——是在肯定他保护了清阳?
“…然…棋局未终…劫数方启…”意念继续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邪祭虽破…根源未除…窥伺之眼…从未远离…”
王建国心中凛然,果然,那“哭宝宝”怨灵只是棋子,幕后黑手还在!
“…吾之力…大多用于维系此间…对抗侵蚀…残留于此…不过一念…”九尾狐的虚影似乎微微晃动,光芒略显黯淡,“…此番显化…惊动诸多…此地…不可久留…”
祂的目光…或者说意念,再次投向巢穴方向,那金色的瞳孔中,似乎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决绝,还有深深的…悲伤?
“…雏凤…涅盘…需历焚身之苦…” “…真龙…腾渊…必受刮鳞之痛…” “…此子之路…汝…无法再护其周全…” “…一切…皆需他…自行面对…”
意念到此,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建国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不舍,他急切地想要开口询问,想要哀求,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九尾狐虚影不再看他,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朝着巢穴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蕴含着无数细小金色光符的…本源之气?
那口气息如同温暖的流风,缓缓注入巢穴之中。
做完这一切,九尾狐的虚影明显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祂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翡翠柳树和这方空间,最终…彻底化作漫天光点,如同飞雪般缓缓消散,融入了柳树的枝叶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庞大的威压也随之消失。
空间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有柳条依旧轻轻摇曳。
王建国瘫坐在地,浑身冷汗淋漓,心中充满了震撼、茫然和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老祖宗现身,却并未带来解脱,反而预示着更加艰难和未知的未来?而且…祂似乎对清阳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树冠巢穴中,那温润的白光再次亮起。
王清阳的身影,缓缓地从巢穴中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小脸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常年萦绕的柔弱和病气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一丝难以形容的、初现的棱角。他的眼睛依旧黑亮,但眼底深处,仿佛多了一点极淡极淡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金色流光?
他手里,似乎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他沿着柳条阶梯走下,来到父亲面前。
“清阳!你没事吧?刚才…”王建国猛地站起来,抓住儿子的肩膀,急切地上下打量。
“爹,我没事。”王清阳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轻轻举起手中捧着的东西,“…白哥哥…给了我…这个。”
王建国这才看清,儿子手中捧着的,竟然是一件…极其小巧精致的、仿佛由最上等的白玉雕琢而成的…狐狸面具?
那面具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美绝伦,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眼孔处是两弯细长的缝隙,透着一股神秘和妖异。面具表面流淌着温润的白光,散发出与刚才那九尾狐虚影同源、却微弱了无数倍的气息。
“这是…”王建国不明所以。
“…白哥哥说…”王清阳看着面具,眼神复杂,“…这是祂小时候…戴过的‘遗蜕’…上面有祂最初…最纯净的‘本源’…” “…让我…在感觉…快要控制不住…‘眼睛’…或者遇到…躲不掉的…大危险的时候…戴上它…” “…能…帮我…稳住…也能…暂时…变成…‘祂’的样子…”
变成老祖宗的样子?王建国听得心惊肉跳。这面具竟然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老祖宗将祂幼年的“遗蜕”给了清阳?这到底是福是祸?
“还有…”王清阳从怀里又掏出一样东西。
是那根已经几乎完全黯淡、失去灵性的老祖宗灵须。
但此刻,这根灵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表面那洁白的色泽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比最初得到时,更加莹润有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白哥哥…吹了口气…”王清阳解释道,“…它…又能保护我们了…”
王建国接过灵须,果然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虽然不如最初那般磅礴、却更加精纯温和的守护力量。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清阳,老祖宗…还说了什么?关于以后…”王建国最关心的是这个。
王清阳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和沉重,他摇了摇头:“…白哥哥…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清楚…” “…祂说…我的‘缘’…和‘劫’…都才刚刚开始…” “…让我…往北走…” “…去一个…叫‘黑省’…‘漠河’的地方…” “…说那里…极北之地…有‘阴阳隙’…冬天…能看到…‘绿光’…” “…在那里…或许…能遇到…能真正…引导我…掌控…‘眼睛’的人…” “…也或许…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往北?去漠河?看绿光?找引导者?遇大麻烦?
王建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指示比之前的更加模糊和遥远!漠河那是中国最北端,苦寒之地,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而且听起来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还有…”王清阳的声音变得更低,他指了指地上那个空了的铁盒,“…白哥哥说…这个盒子…和上面的‘咒’…来自一个…很古老的…对头…” “…这次失败了…他们…不会罢休…” “…让我们…千万…小心…戴‘黑帽子’的…”
戴黑帽子的!王建国立刻想起老吴家那个邪物!果然是一伙的!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前路不仅迷茫,而且强敌环伺。
“对了,爹…”王清阳忽然想起什么,从贴身的衣兜里,又掏出一件小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翠绿、形状如同一片完美柳叶的…玉石?
这玉石散发着与翡翠柳树同源的生命气息,绿光莹莹,握在手中,让人感觉心神安宁。
“…这是…柳树婆婆…给的…”王清阳将柳叶玉石递给父亲,“…祂说…这个…能解毒…能疗伤…关键时刻…含在嘴里…能吊住一口气…” “…让我们…谢谢爹…刚才…救了…‘孩子’…”
柳树婆婆?孩子?王建国愣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难道那巢穴中守护的,是这棵古老柳树的“树灵”或者重要的“后代”?而那“哭宝宝”怨灵的目标就是它?自己阴差阳错,竟然救了它?
这枚柳叶玉石,无疑是极其珍贵的保命之物!
他郑重地接过玉石,小心收好。此刻,他们父子二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有加强版的灵须护身,有神秘的狐狸面具作为底牌,还有这能救命的柳叶玉石。但王建国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老祖宗赐下如此重宝,恰恰说明前方的道路将会何等艰险!
“我们…该怎么出去?”王建国看着这个封闭的神秘空间,发起了愁。来时的镜中之门已经关闭。
王清阳却指了指那棵翡翠柳树庞大的根系深处:“…柳树婆婆说…祂的根…连着…外面…” “…有一条…很古老的…水路…可以通到…黑水河的下游…” “…让祂…送我们出去…”
他的话音未落,脚下白玉地砖忽然微微震动起来。
只见那翡翠柳树几条最为粗壮的根系缓缓抬起,如同巨蟒般蠕动起来,轻易地在坚硬的玉砖和岩石中“融”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散发着湿润泥土气息和淡淡绿光的通道!
通道深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这就是出路!
王建国不再犹豫,将青铜古镜(此刻已再次变得古朴无华)、狐狸面具、柳叶玉石等所有东西仔细收好,背起行囊,拉起儿子的手。
“走吧。”
父子二人最后看了一眼这奇迹般的柳树空间,毅然步入了那条根系通道。
通道并不长,很快前方就出现了水声和微光。
走到尽头,发现果然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道,河水清澈,却冰冷刺骨,河道两侧的岩石缝隙里,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苔藓,提供着照明。
他们跳入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泅渡。
大约半个小时后,前方出现了亮光。
他们奋力游过去,钻出水面,发现已经来到了黑水河的下游某处,离之前入口的那块巨岩已经有一段距离。天色已是傍晚,风雪又起了起来。
父子二人狼狈地爬上岸,冻得浑身发抖,赶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火取暖,换上干衣服。
看着身后那依旧笼罩在迷雾和危险中的深山,以及前方更加莫测的北上之路,王建国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次孤坟柳洞之行,虽然解开了部分谜团,得到了强大的助力,却也引出了更强大的敌人和更艰难的旅程。
休息了一夜后,第二天,父子二人拖着疲惫却坚定的步伐,开始朝着北方,朝着那个被称为“神州北极”的、遥远而陌生的冰封之城——漠河,再次踏上了漫漫征程。
而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黑水河上游,那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旁。
空气一阵扭曲,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宽大兜帽、完全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岸边。
他(她)低头,看着岸边雪地上王建国父子留下的、尚未被完全覆盖的凌乱脚印,又抬头望向下游的方向,兜帽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冰冷刺骨的…冷笑。
一只苍白修长、指甲尖锐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手中握着一枚…不断蠕动的、由黑气构成的…复杂符印。
他(她)轻轻一捏。
噗!
符印破碎,化作一缕黑烟,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王建国父子离去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追蹑而去。
“…棋子…终归…是棋子…” “…逃到…天涯海角…也…无用…” 冰冷沙哑的低语,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