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系在窗缝的洁白长发,在晨曦微光中仿佛虚幻的梦境。王建国几乎一夜未眠,眼睛熬得通红,死死盯着那抹白色,直到天光大亮,那缕白发才如同冰雪融化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炕上,儿子王清阳那安稳熟睡、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红润的小脸,以及窗外雪地上那些尚未被新雪完全覆盖的凌乱爪印,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李素芬后半夜勉强眯了一会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孩子。见儿子呼吸平稳,不再像之前那样即便睡着也眉头紧锁、时不时惊厥般抽泣,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建国,你看,孩子好像真的好了不少。”她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建国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孩子暂时是安稳了,但刘姥姥的话像警钟一样在他脑子里回荡。——“身带异香”、“招引邪祟”、“往后只怕还会有别的东西被引来”。
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简单平静的日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建国严格按照刘姥姥的嘱咐,找来一把旧剪刀和一面小圆镜,挂在了大门和里屋的门框上。他尽可能减少外出,即便出去也尽快回来,生怕家里娘俩出什么意外。李素芬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连院门都不迈出一步。
也许是那些辟邪之物起了作用,也许是那位胡家老祖宗残留的威压尚在,又或许是刘姥姥的“讨商量”真的起了效,王清阳虽然依旧比普通婴儿显得安静、瘦弱,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啼哭再未出现。他只是时常睁着一双过于清澈乌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空中某个虚无的点,时不时咿呀两声,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这种异常的安静,反而让王建国和李素芬更加不安。他们宁愿孩子像普通娃娃那样哭闹。
日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和暗藏的焦虑中一天天过去。窗玻璃的裂痕用牛皮纸糊上了,屋外的爪印也被新雪覆盖。年关的热闹渐渐散去,胡同里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转眼到了王清阳满月的日子。
按东北习俗,孩子满月是大事,要“挪骚窝”,回姥姥家住一阵,还要摆满月酒宴请亲朋邻里,讨个喜庆吉利。但王建国和李素芬商量后,决定一切从简。孩子体弱,经不起折腾,加上之前那些诡异经历让他们心有余悸,实在不敢大肆声张。
最后,只决定自家人小小庆祝一下。李素芬的母亲,王清阳的姥姥,提前几天就从郊县赶了过来,帮着照顾女儿和外孙。
满月这天,天气难得晴好。阳光透过糊着牛皮纸的窗户,在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素芬给儿子换上了一身红色的新棉袄,戴了顶虎头帽,虽然孩子依旧瘦小,但精神头看着还行,黑亮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姥姥抱着外孙,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瞧瞧这小模样,多俊!这大眼睛,随他娘!将来肯定有出息!”
王建国准备了几个好菜,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气氛难得地轻松温馨起来。仿佛之前的阴霾真的随着年关和满月的喜庆一同远去了。
王建国甚至破例倒了一小杯白酒,心里想着,也许刘姥姥是过于危言耸听了,也许那位胡家老祖宗真的网开一面了,孩子以后就能平安顺遂了呢?
然而,他这口酒还没咽下去,异状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原本被姥姥抱着,安安静静玩着自己手指的王清阳,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不像月子里那种痛苦的嘶嚎,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极致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小小的身体拼命向后缩,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炕沿对面的墙壁——那面空无一物的、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墙壁!
“哎呦,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就哭了?”姥姥吓了一跳,连忙轻轻颠着哄着,“是不是尿了?饿了?”
李素芬也赶紧放下筷子凑过去:“刚才还好好的啊?”
王建国的心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那面墙——雪白的墙面,除了几道斑驳的光影,什么都没有。
但王清阳就是盯着那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红,眼睛里充满了成年人般的惊惧,小小的手指甚至惊恐地指向那个方向,仿佛那空墙上正有什么洪水猛兽在逼近。
“墙…墙…”孩子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墙怎么了?宝宝,墙怎么了?”李素芬焦急地问,心里发毛,也忍不住看向那面墙,依旧空空如也。
姥姥年纪大,经历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抱着孩子转过身,背对着那面墙,嘴里念叨着:“哦哦,不怕不怕,姥姥抱着呢,什么都没有啊…”
可王清阳的哭声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恐惧,他甚至开始剧烈地挣扎,想要逃离姥姥的怀抱,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不对!”王建国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是…是那东西!孩子又看到了!”
他话音未落,屋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陡然降临!明明炉火还烧着,阳光也好,但那寒意却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阴冷刺骨!
桌上酒杯里那点白酒,表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了一层极薄的白霜!
“哐当!”挂在里屋门框上的那面小圆镜,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镜面裂开无数道缝隙!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清阳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击中,哭声戛然而止,小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眼睛翻白,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少许白沫!
“孩子!我的孩子!!”李素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
姥姥也慌了神,抱着抽搐的外孙,手足无措:“这…这是咋了?!抽风了?!”
王建国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凶猛!
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那面墙——
这一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他似乎也隐约看到了点什么!
那墙上,似乎隐约浮现出一张脸的轮廓!一张扭曲的、模糊的、充满怨毒之气的女人的脸!只有大致轮廓,没有清晰的五官,却散发着一种刻骨的阴冷和恶意!它似乎正从墙里慢慢地往外“渗”!
是它!就是这东西吓到了孩子!甚至可能正在伤害孩子!
“滚开!”王建国血往头上涌,也顾不得害怕,抄起炕上的鸡毛掸子就朝着那面墙胡乱挥舞过去,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驱赶那看不见的邪祟。
鸡毛掸子扫过空气,毫无阻碍。但那墙上模糊的鬼脸轮廓,似乎真的波动了一下,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搅乱。
与此同时,王清阳的抽搐竟然真的减弱了一丝。
有效!
王建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加拼命地挥舞吼叫。李素芬也反应过来,虽然吓得浑身发软,也抓起旁边的扫帚,学着王建国的样子,对着那面墙哭喊着驱赶。
姥姥则紧紧抱着外孙,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和“老天爷保佑”。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王清阳胸前贴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那是姥姥带来的,据说用古法染的红色,掺了朱砂,有辟邪的寓意——心口的位置,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的白光,极淡极快,一闪而逝。
那墙上扭曲的鬼脸轮廓,似乎对这丝白光极为忌惮,猛地向后一缩,变得更加模糊,那股阴寒的气息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王清阳的抽搐彻底停止了,小脑袋一歪,陷入了昏睡,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墙上的异状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屋里的温度也开始缓缓回升。
王建国和李素芬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充满了后怕和恐惧。
姥姥颤抖着手探了探外孙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看着孩子昏睡的模样,眼泪又掉了下来:“造孽啊…这到底是招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啊…”
满月酒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绝望的恐惧。
这东西,连剪刀镜子都不怕!光天化日就敢闯进来!差点就要了孩子的命!
王建国看着昏睡的儿子,又看看吓得六神无主的妻子和岳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指望那些简单的辟邪物件根本没用!指望那位不知是缘是劫的老祖宗更不现实!祂或许暂时压下了仙缘的力量,却显然不会事事都来庇护!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和决绝。
“不能再等了!”他对李素芬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这就去找!就算跑遍整个东北,我也得找到能救咱儿子的高人!”
他想起刘姥姥最后的话——得寻访真正有道行、能镇得住场面的老师傅!
之前他还存着一丝侥幸,现在,这丝侥幸被彻底击得粉碎。
王建国胡乱套上棉袄,从抽屉里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揣进怀里。
“建国,你这就要走?孩子这样…”李素芬抓住他的胳膊,又怕又急。
“在家守着孩子,把刘姥姥给的雷击木粉拿出来,兑水给孩子擦擦身子!我快去快回!”王建国咬咬牙,挣脱妻子的手,看了一眼昏睡的儿子,转身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家门。
他骑上那辆二八大杠,疯狂地蹬着,冲出了胡同,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疾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找谁?刘姥姥已经是这片最有名望的神婆了,连她都束手无策…
对!去找刘姥姥!她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哪里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王建国调转车头,朝着刘姥姥家的方向拼命骑去。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冲到刘姥姥家那条胡同时,却看到刘姥姥家院门外,竟然停着一辆罕见的黑色小轿车!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干部模样、脸色焦急的中年男人,正在用力拍打着刘姥姥家的院门,声音带着哭腔:
“刘姥姥!刘姥姥您开开门!救命啊!我爹…我爹他撞客(鬼上身)了!快要不行了!求您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