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冬末春初的寒意,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东北大地。绿皮火车嘶鸣着,喷出浓白的蒸汽,缓缓驶入长春站破旧的月台。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盖过了人声鼎沸。
王清阳将额头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望着外面熟悉又略显陌生的景象。站台上挤满了裹着厚棉袄、行色匆匆的人们,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煤烟、 frost 和一种归家特有的焦灼气息。与俄边境那段的死寂绝望相比,眼前这幅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画面,竟让他有些恍惚。
他终于回来了。离开了那个冰雪覆盖、危机四伏的边境哨所,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这座城市。只是,离开时他还是个懵懂无知、只会因“见鬼”而恐惧啼哭的孩童,归来时,却已是身负仙缘、魂魄中烙印着邪魔印记、在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昆仑府”出马弟子。
“清阳,到了,慢点下车。”父亲王建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疲惫。这趟归途,王建国几乎没合眼,时刻关注着儿子的状态。虽然老敖和常天龙再三保证,王清阳的身体已无大碍,但那场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惊心动魄,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王清阳回过神,点了点头,跟着父亲挤下火车。冷风瞬间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棉袄——这是在边境临时换上的,他自己的衣服早已在之前的变故中破损不堪。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身形也比同龄少年瘦削些,但一双眼睛却比离家时深邃了许多,黑褐色的瞳孔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蓝色光泽,那是月华仙力与魂魄初步融合的迹象。
老敖和常天龙跟在后面,两人也都是一身风尘。常天龙伤势未愈,脸色有些发暗,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保持着警惕。老敖则显得更加苍老了几分,边境之行耗损了他不少元气,但他看向王清阳的背影时,眼中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四人随着人流挤出火车站,找到了前来接站的王家亲戚。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坐上了回往城郊老家的骡车。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吱呀作响,路两边是皑皑的白雪和光秃秃的杨树林,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然而,王清阳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在他悄然开启的、最表层的“冰魄视界”下,这片熟悉的土地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空气中游离的灵气似乎比以往活跃,也…混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极其淡薄的灰色气息,像是某种陈年的怨念或是未被安抚的残灵,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田野和村落之间。
是因为自己灵觉提升了的缘故,还是这片土地本身,正在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将这份异样感记在心里。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明白,表面的平静之下,往往暗流涌动。
回到位于城郊结合部的王家老宅,又是一番亲人相见的热闹与唏嘘。母亲李素芬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成了泪人,一遍遍摩挲着他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邻里乡亲也闻讯赶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他们“爷俩”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怎么音讯全无。
王建国按照事先和老敖商量好的说辞,含糊地解释说带儿子去北边寻访名医治病了,幸好遇上贵人,病情总算稳定下来。这个说法虽然简单,但在信息闭塞的年代,也勉强能搪塞过去。只是众人看到王清阳虽然清瘦但眼神清亮,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一副病秧子模样,不免啧啧称奇,都道是遇到了神医。
热闹一直持续到傍晚,乡亲们才渐渐散去。老宅终于恢复了安静。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滚热的炕头上,吃着李素芬做的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炖粉条,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暖渐渐驱散了王清阳周身的寒意。
然而,这份温暖并未持续太久。
当夜深人静,王清阳独自躺在新换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里时,边境的枪声、地底的轰鸣、镜魔的狞笑、夺舍时的冰冷……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魂魄深处,那个镜魔留下的印记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他内心的恐惧,试图将那些恐怖的画面放大、扭曲!
就在这时,一股清凉的气息自他眉心祖窍处缓缓流淌开来,如同月夜下的溪流,无声地抚平着他激荡的心神。是白瑾师傅留下的那缕仙元。
同时,贴身佩戴的柳叶玉佩也传来温润的暖意,与月华仙力一冷一暖,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负面情绪和幻象隔绝在外。
王清阳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心境。他知道,心魔的考验从未结束,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心神放松的时候。他盘膝坐好,尝试按照老敖所教的静心法门,引导体内那缕纤细却坚韧的月华仙力进行周天运转。
丝丝凉意流过经脉,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狂跳的心脏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节奏。灵台渐渐清明,那些恐怖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完全沉浸在修炼中。一部分心神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如同潜伏的猎人,仔细审视着内心每一个细微的波动。他发现,当恐惧升起时,那镜魔印记便会微微发热;而当月华仙力流过,或者他想起林雪哼唱安魂调时的温柔脸庞、父亲关切的眼神时,那印记的热度便会消退。
“固守本心,明心见性……”老敖的告诫在耳边回响。王清阳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对抗心魔,并非一味地压制恐惧,而是要用更强大、更真实的正面情感和意志去覆盖它、化解它。
就在他心神稍稍放松之际,窗外,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凄厉的……猫叫声?
那声音不似寻常家猫的厮打或叫春,而是一种充满了极度痛苦、恐惧和……怨毒的嘶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活生生地剥皮抽筋!
声音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夜风吹散,若非王清阳灵觉远超常人,几乎会以为是错觉。
但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那不是普通的猫叫!
在他的“冰魄视界”感知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分明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邪气!那邪气阴冷、污秽,带着一种类似于……他在布拉戈维申斯克那家古董店里感受到的气息,虽然微弱了无数倍,但本质却有些相近!
是巧合?还是……
王清阳的心沉了下去。他才刚刚回家,连一晚安稳觉都还没睡上,这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便再次出现。
难道,“影爪”的触角,或者类似的邪祟,已经伸到了他所在的这片土地?
他悄无声息地披衣下炕,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带着泥土和积雪的味道。他凝神望向猫叫声传来的方向——那是村子的西北角,一片靠近乱葬岗的老林子方向。
夜色浓重,月光被薄云遮挡,视线受阻。即使用上“冰魄视界”,也只能看到那边气息混杂,死寂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去,还是不去?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现在有能力去探查,或许能发现什么,防患于未然。但老敖和常爷爷再三叮嘱,他魂魄未稳,镜魔印记未除,切忌贸然行动,尤其不要单独面对未知的危险。
可是,如果置之不理,万一真有邪祟作恶,害了人性命……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隔壁房间传来了父亲王建国轻微的鼾声。那声音让他躁动的心稍稍安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家,有需要守护的人。贸然行动,不仅自己可能陷入危险,更可能给家人带来灾祸。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关上了窗户。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先安顿下来,彻底熟悉和掌控新获得的力量,等待老敖和常爷爷的安排。
他重新回到炕上,却再无睡意。窗外看似平静的夜色,在他眼中已然不同。归家的温暖之下,暗藏的危机似乎已悄然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个凄厉的猫叫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从他踏回家的这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少年握紧了胸前的柳叶玉佩,感受着那温润的生机和眉心仙元的清凉,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和凝重。
长夜漫漫,寒意料峭。
属于王清阳的“少年惊魂”,就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归乡之夜,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