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树的青果子坠得枝桠微微发沉，沈念薇踮着脚摘了颗最饱满的，用衣角擦了擦，放进嘴里。青涩的味道带着点微苦，像极了这些天等待的心情——既盼着消息，又怕消息来得太突然。
“丫头，把韭菜盒子装起来！”吴妈在厨房喊，围裙上沾着面粉，“估摸着这会儿该到营区了，去晚了怕是要被那群兵抢光。”
沈念薇赶紧洗了手，把刚出锅的韭菜盒子装进铝制饭盒。盒子还是陆铮用的那个，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却被她擦得锃亮。她往帆布包里塞了盒薄荷糖，又把那本记满了的笔记本揣在怀里，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字迹，心里像揣了只雀跃的兔子。
走到巷口，就见张阿姨家的三小子骑着自行车飞奔过来，车铃叮铃铃响得急促：“念薇姐！陆哥他们到了！我刚从营区回来，看见卡车进大门了！”
沈念薇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拎着饭盒就往营区跑。帆布包在身后颠得厉害，里面的薄荷糖纸沙沙作响，像在为她打节拍。路边的白杨树飞快后退，她仿佛已经听见了卡车的轰鸣，看见了那群穿着作训服的身影。
营区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家属们捧着热水瓶、拿着换洗衣物，脸上的笑比阳光还亮。沈念薇挤在人群里，目光死死盯着大门，手心的汗把饭盒的提手都浸湿了。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卡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车头喷着白汽，在尘土里颠簸着驶来。车厢里的士兵们探着头，黝黑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沈念薇的目光像雷达，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扫过，终于在最后一辆卡车的车尾，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铮靠在车厢挡板上，军绿色的作训服沾着尘土，左臂的护肘磨得发亮，却依旧挺直着脊梁。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隔着攒动的人群，准确地找到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喧嚣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沈念薇看着他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风沙的痕迹，忽然觉得眼眶一热，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卡车刚停稳，陆铮就跳了下来，动作比归队前利落了太多。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军靴踩在尘土里，发出沉稳的声响。走到面前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好像黑了点。”
沈念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掉得更凶。她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快吃吧，还热着呢。”
陆铮打开饭盒，韭菜盒子的香气混着热气扑面而来。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眼里却笑开了花：“比食堂的好吃。”
旁边的王排长凑过来，拍着陆铮的肩膀打趣：“陆哥，这一路念叨你的韭菜盒子，可算吃上了。”他的目光在沈念薇身上转了转，挤眉弄眼地补充，“我们陆哥还说，回来要给你看样好东西。”
陆铮的耳根瞬间红了，把剩下的韭菜盒子往王排长手里一塞，拉着沈念薇就往家属院走。他的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比离开时稳了太多，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着边境风沙的粗糙，却让人踏实得想落泪。
“慢点走！”沈念薇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笑，“又没人跟你抢。”
陆铮放慢脚步，却没松开手。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走到无人的拐角，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石头，石面上用小刀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界碑之侧，与君同守。”
“在界碑旁边捡的。”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耳朵红得像要滴血，“王排长说……说这个比弹壳有意义。”
沈念薇的指尖抚过石面上的刻痕，能感觉到刀锋划过的温度。她想起他信里写的“界碑比十环更重”，忽然明白这块石头的分量——那不是普通的礼物，是个军人用最笨拙的方式，许下的最郑重的承诺。
“我很喜欢。”她把石头小心地放进帆布包，和那枚弹壳放在一起，“比任何东西都喜欢。”
回到院子时，吴妈已经备好了热水。陆铮洗了把脸，露出原本的肤色，虽然还是黑了些，却透着健康的红润。他坐在石凳上，撸起袖子，左臂的护肘解下来时，露出下面紧实的肌肉，那道浅白色的疤痕在阳光下，像条温柔的河。
“你看。”他抬起左臂，做了个标准的持枪姿势，手肘弯曲、手腕稳定，动作流畅得像从未受过伤，“刘军医说，恢复得比预想的好。”
沈念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握着弹壳无声落泪的样子。那些在康复记录上画下的红圈，那些信里写下的“跟得上队伍”，此刻都有了最生动的注脚。
“我就知道你可以。”她拿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在“等待归来”下面写下：“五月三十一日，陆铮归队。左臂恢复良好，带回界碑旁的石头。”
陆铮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她画的胡杨树叶：“这个画得不像，胡杨的叶子更尖，像小刀子。”他拿起铅笔，在旁边补画了一片，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左手的姿势稳得惊人。
沈念薇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值得期待。边境的风沙磨硬了他的肩膀，却没磨掉他的温柔；伤痛的痕迹留在了他的胳膊上，却让他们的牵挂变得更加坚韧。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陆卫国回来时，见两人坐在石凳上看笔记本，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放，头版的标题印着“边防战士圆满完成拉练任务”。
陆铮拿起报纸，指尖抚过标题上的“圆满”二字，忽然转头对沈念薇说：“明天带你去看界碑的照片，王排长拍了好多，有一张上面的夕阳，像你辫子里别着的桃花。”
沈念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说话，就见陆铮的左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这次没有躲闪，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