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冰冷地钻进她的耳膜,沿着听觉神经,狠狠凿入脑海。
“……横……柯……”
扭曲,沙哑,像是千万片枯叶在瞬间被碾碎,又像是什么东西在腐朽的木质管道深处艰难地摩擦、蠕动,才终于挤出了这两个音节。
横柯猛地摘下耳机,动作大得几乎扯断连接线。冰冷的塑料外壳磕在她的牙齿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的虚脱。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棵漆黑的枯木。它静默地矗立着,扭曲的枝干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黑色闪电,散发着不祥的死寂。
“它……它叫了我的名字……”横柯的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惧。她转向疏映,寻求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荒谬的解释。
疏映依旧站在那里,捏着那片未拆封的酒精棉片,神情是一种近乎淡漠的了然。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它记得你。”疏映说,目光掠过那棵黑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厌弃。
“记得我?我从未见过它!”横柯几乎是低吼出来,理智的堤坝正在被这超现实的浪潮冲击得摇摇欲坠。她是一名记录者,一个旁观者,她与这片树林唯一的联系,就是肩上的设备和口袋里的录音笔。它们不该知道她的存在,更不该知道她的名字!
疏映缓缓走近那棵黑树,在几步之外停下。她没有再用手去触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皲裂、剥落的黑色树皮。
“它不一样,”疏映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横柯耳中,“它曾是这片树林里,最渴望活下去的一个。它拼命地把根往深处扎,想要触摸到更深层的水脉。它甚至……试图在雷雨天引下闪电,以为雷霆的力量能淬炼它的木质,让它变得更强韧。”
横柯屏住呼吸,听着这如同童话般荒诞,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叙述。
“它失败了。”疏映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闪电确实击中了它,但没有带来新生,只带来了彻底的焦黑和内部的崩坏。它成了第一个真正‘死去’的,也是第一个……开始‘叛逃’的。”
“叛逃?”横柯捕捉到这个诡异的词。
“它不甘心仅仅成为标本。它想留下些什么,不仅仅是形态,还有……声音,记忆,甚至是……它那扭曲的执念。”疏映终于将目光从黑树上移开,重新落回横柯苍白的脸上,“它散播自己破碎的意识,像孢子一样,附着在路过的一切之上。飞鸟的羽毛,昆虫的甲壳,甚至是……研究者的录音设备。”
横柯如遭雷击,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录音笔。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上一次来这片树林做前期勘测,是在半个月前。那时,她曾短暂地打开设备测试环境音……难道就是那时……
“它记住了你的设备频率,记住了你调试时无意间说出的名字。”疏映证实了她的猜想,“它在用最后残存的一切,试图与‘外界’建立联系。而你,是它捕捉到的,最清晰的信号。”
横柯感到一阵反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客观地记录,却不知早在踏入这片树林之初,自己就已经成为了被观察、被记忆、甚至是被“标记”的对象。这种认知的颠覆让她头晕目眩。
“那它刚才……想告诉我什么?”横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疏映沉默了片刻,那双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通透,也更加深邃。
“它在警告你。”她说。
“警告?”
“警告你,不要仅仅用机器去听。”疏映向前一步,靠近横柯,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横柯能闻到对方身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灰和冷霜的气息。“也在警告我。”
疏映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指尖虚虚地点了点横柯的心脏位置,并未真正触碰,却让横柯感到那里猛地一缩。
“它在说,倾听标本的私语,需要付出代价。”疏映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而有些印记,一旦烙下,就再也无法擦除。”
就在这时,横柯注意到,疏映一直虚握着的、拿着酒精棉片的那只手的指缝间,似乎又渗出了那暗色的、与树皮纹路一致的痕迹。
疏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缓缓摊开手掌。
那片干净的酒精棉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而她的掌纹,那些原本只是线条的脉络,此刻仿佛活了过来,颜色加深,微微凸起,更加清晰,也更加……像不远处那棵漆黑叛逃者树干的裂纹。
疏映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平静无波:
“它找到我了。现在,它们也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