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未经净化的“信”,如同徒手触摸裸露的神经。千丈切断连接后,那股被精细解剖过的“孤独”余韵,仍在她意识深处嘶嘶作响,带着经世冰冷的精神印记。这不是污染,却比污染更令人不安。它质疑着她所做一切的根基。
她坐在主控位,良久未动。探测器沉默着,暂时没有新的“信”坠落。水渊之下,只剩下维生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隔离舱里,经世的生命体征曲线依旧微弱而平稳地起伏,仿佛一个精心设置的、等待被触发的程序。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经世昏迷前那句低语是唯一的线索,一个指向不明、充满恶意的路标。千丈需要更多关于这个“叛徒”的信息,尤其是她叛变之前的信息。官方档案充满定性的罪名,却缺乏血肉细节。
她调取了“巢穴”的深层数据库访问权限。作为资深净化师,她拥有一定的信息查阅资格,但关于经世这种级别的人物,许多核心档案必然加密。她尝试输入关键词:“经世”、“研究项目”、“叛逃前”、“行为评估”。
结果寥寥。大部分文件需要更高权限,提示“安全等级不足”。剩下的,多是些公开的、无关痛痒的任务简报和嘉奖令——属于那个尚未成为“叛徒”的、光芒万丈的年轻战略顾问。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一份标记为“内部参考 - 心理动态观察摘要”的加密文档引起了她的注意。加密等级不算最高,但以她的权限,仍需提交申请并说明理由。直接申请查阅一个叛徒的心理报告?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千丈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轻轻敲击。她想到了一个迂回的办法。她提交了一份常规的“工作优化建议”申请,声称近期打捞的“信”中情感模式出现难以解释的“结构化异常”,为提升净化效率与针对性,申请调阅历史上已知高影响力情感投射者的心理特征模型作为参考比对。在列举参考对象时,她将“经世”的名字,混在另外几个已故或在押的、以精神感染力着称的“情感犯”中间。
申请发送。等待回复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长。她下意识地监控着隔离舱的情况,经世依旧无声无息,像个沉入自身世界的睡美人,只是这个美人手中,可能握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毒苹果。
回复来得比预想快。申请被“部分批准”。关于经世的心理摘要,被标记为“高风险信息,限时查阅,禁止下载与转存”,并附带了一条系统警告:该信息可能包含未经证实的推测与高度敏感内容,查阅者需自行承担认知污染风险。
千丈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
文档不长,充斥着心理学专业术语和谨慎的措辞。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让千丈脊背发凉。
报告指出,经世在叛变前约一年,其心理评估显示出“日益增强的认知分离倾向”与“对集体情感价值的工具化审视”。她开始频繁质疑“巢穴”的情感净化政策,认为强行抹除负面情绪是在“阉割人类应对复杂现实的潜能”。她在非正式场合提出过数项激进议案,包括“建立可控负面情绪武器库”、“利用极致痛苦锻造精神壁垒”、“系统性研究‘绝望’对群体潜能的激发作用”等等,均被高层以“危险且不人道”为由驳回。
报告最后引用了一位匿名观察员的备注,用语极其隐晦:“目标似乎执着于某种…个人化的终极解决方案。其行为逻辑逐渐偏离常规道德框架,呈现出为达目的不惜将自身亦视为实验材料的倾向。怀疑其与未知外部存在存在非标准通讯模式,但未获实证。”
“个人化的终极解决方案”…
“将自身亦视为实验材料”…
“未知外部存在”…是指“侵蚀体”吗?
千丈关闭文档,感觉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这份报告描绘的,不是一个突然倒戈的叛徒,而是一个思想逐渐走向极端、最终挣脱所有束缚的天才,或者说…疯子。她那些被驳回的议案,与千丈在那些“信”中感受到的、被精细拆解和“书写”的情感模式,隐隐吻合。
难道,向水渊投放这些“信”,就是她那个“终极解决方案”的一部分?将这些被“巢穴”视为毒药的情感,封装起来,送给唯一的净化师…这算是哪门子的“解决方案”?又是哪门子的…“情书”?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隔离舱。禁锢力场的蓝光映在她眼底。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一直平稳运行的维生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屏幕上,经世的生命体征数据剧烈波动,心跳曲线瞬间拉成一条恐怖的直线!
千丈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弹射而起,冲向隔离舱。是伤势恶化?还是某种未知的陷阱?
她手动打开了舱门锁,力场消失的瞬间,她扑到经世身边。女人的脸色灰败,呼吸完全停止。
千丈的手按上经世冰冷的胸膛,淡金色的净化光晕全力涌出,不再是探查,而是最纯粹的生命维系能量输送。她不清楚这有没有用,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这个可能握着真相钥匙的女人,就这样消失。
“醒过来!”她低喝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你的‘情书’…我还没有看完!”
不知是她的生命能量灌注起了作用,还是那句“情书”再次触动了什么。
经世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苏醒的那种颤动,更像是一种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痉挛。她的眼睛依旧紧闭,但嘴唇却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千丈屏住呼吸,将精神感知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那几乎消散的意识残响。
几个破碎的音节,夹杂着无法形容的痛苦与…一丝嘲弄,断断续续地传入千丈的脑海:
“……钥匙…在…最痛的…那一封里……”
话音落下,痉挛停止。生命监测仪上的心跳曲线,挣扎着、极其微弱地,重新开始了跳动。虽然依旧危殆,但至少,回来了。
千丈脱力般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钥匙?最痛的那一封?
经世在指引她。即使是在无意识的濒死边缘,依旧在向她传递着谜题。
这不再是简单的收容与救治。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对话,与一个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幽灵。
千丈抬起头,望向主控屏幕。探测器显示,一枚新的“信”正在生成,能量读数异常强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背叛与极致痛苦的波动。
最痛的那一封…会是它吗?
水渊之下的黑暗,从未如此刻般,既令人恐惧,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