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时,故事阁的窗台上已摆了一排陶罐,里面插着各地寄来的干花。牵念藤的枯叶被雨水打湿,贴在窗纸上,像谁用墨笔勾勒的脉络,将远处的风与近处的灯连在了一起。
谢怜正用软布擦拭那些陶罐,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雨幕里钻进来个浑身裹着油布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个木匣,一进院门就嚷:“是故事阁吗?沉雪祠的急信!”
木匣打开时,一股清冽的梅香混着水汽漫出来。里面铺着层防潮的油纸,放着三卷竹简和一小包花籽。念禾的孙辈接过竹简展开,雨声里,她的声音带着惊喜:“沉雪祠的石壁拓满了,他们在旁边种了片梅林,说红绒花与梅花同开时,像极了当年谢怜先生和花城先生站在雪中的模样。”
竹简上的字被雨水洇得有些发胀,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画里的梅林深处,新凿的石壁上刻着长长的路径,从紫雾森林到平沙驿,从红妆寨到不夜城,每个地名旁都画着对应的花,最后在沉雪祠的位置,画了两只相握的手,手背上落着一片梅花瓣。
“还附了梅籽,”花城拾起那小包花籽,指尖捻起一粒凑到灯前看,“说让种在灵狐长眠处,来年就能闻见梅香了。”
谢怜想起那年在沉雪祠的雪夜,红绒花在寒风里开得热烈,如今竟与梅花作了伴。他走到院角,小心翼翼地将梅籽埋在红绒花幼苗旁边,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袖,却一点不觉得冷——泥土里仿佛还留着往年花根的暖意。
入夜后,雨势渐歇。守桥人举着盏灯笼来敲门,灯笼穗子上系着片风干的红绒花,是从南边港口带来的。“商队回来说,那边的人把故事长卷刻在了船帆上,出海时扬起帆,整船都像开着花,”他把一封浸了海水味的信递过来,“还说要在岛上建座小阁楼,就叫‘望归阁’,等着我们的故事飘过去。”
信纸边缘被海水泡得发卷,上面画着座孤零零的小岛,岛边的船帆上果然缀满了花的图案。谢怜看着画里的船帆在浪里起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花城也曾驾着小船,在海上漂了很久很久。那时的风里没有花香,如今却连海水都带着甜味了。
后半夜,桂树的叶子上积了层薄露。花城忽然起身,从柜里翻出个旧木盒,里面是些褪色的绸布,包着几十片不同的花瓣——有紫雾森林的狼尾草花,有平沙驿的不谢花,还有红妆寨的胭脂花,每片都标着年份。
“该添新的了。”他拿起白天沉雪祠寄来的梅花干,轻轻放进盒里。梅花与旧花瓣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是不同时空的花香在悄悄打招呼。
谢怜靠在门边看他,腕间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柔光。窗外的牵念藤又抽出了新的嫩芽,在雨夜里努力伸展着,仿佛要顺着雨声,爬到那些有故事的远方去。
“明年开春,”谢怜忽然说,“我们去沉雪祠看看吧?”
花城转过头,眼里映着烛火的碎光:“好。顺便去平沙驿瞧瞧孩子们种的花篱笆,再到紫雾森林,告诉小狼们,它们的故事已经刻在石头上了。”
雨声渐渐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晨光落在故事阁的瓦檐上,将昨夜的雨珠映成了七彩的光。灵狐长眠处,新埋的梅籽旁,红绒花的幼苗又长高了半寸,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泥土里砸出个小小的坑,像是在给远方的故事,轻轻应了声好。
路还很长,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被风带走的花香,总会顺着时光的脉络,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带着新的故事回来,落在窗台上,刻在石壁上,藏在花籽里,伴着岁月流转,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