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那张机票上停留了几秒。阳光斜斜地照进车窗,把纸面映得有些发白。三个月后,纽约,乘客姓名写着我的名字。
车子刚停稳,包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江逾白发来的照片——他站在联合国大会厅的门口,西装笔挺,手里举着一块手写牌子,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着“等你”。
我没回消息,只是把手机倒扣在腿上,闭了会儿眼。
再睁开时,我已经坐在后台的小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块电子钟,距离演讲开始还有十七分钟。工作人员轻声提醒流程,我点头示意明白,手指却不由自主摸了摸耳后的温度——那里还留着早上化妆师按压粉饼的触感。
门开了一条缝,有人递进来一杯温水。我没喝,只握在手里,感受那点暖意从掌心慢慢渗进去。
其实我不怕说话。自从那次在母校礼堂讲完课,台下有女生跑过来抱住我说“我也想试试”,我就知道,声音是有力量的。可现在不一样,这里不是学校,不是熟悉的教室或图书馆。抬头是环形的坐席,黑压压一片人影,摄像机像树一样立在各个角落。
我低头翻了翻讲稿,最后一页写着:“法律给了我判决,但爱让我敢走上这个讲台。”
字是我自己写的,可念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我抬头看见第一排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坐姿很正,膝盖上放着一个折叠好的硬纸板。我眯眼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他一察觉到我的视线,立刻举起那块板子——
“Go Lin!”
字是红笔写的,潦草得像是临时找人借了支笔匆匆涂上去的。我愣了一瞬,差点笑出声。
这人怎么连这种场合都搞得像班级联欢会。
心跳忽然稳了下来。
工作人员走过来,抬手示意时间到了。我站起身,把水杯放在桌上,沿着通道走向讲台。
聚光灯打下来的那一刻,耳边有点嗡。我扶住话筒,先说了句开场白,语调平稳,但自己听得出来有点紧。底下不少人低头翻资料,有人在记笔记,也有人悄悄看手表。
我知道,他们等的是数据、案例、政策建议。这些我都有准备。可如果只是照本宣科,那谁都能站上来讲。
于是我说:“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被人当众质疑,是在大学小组汇报的时候。我负责的部分被说成‘毫无逻辑’,老师让我重做,全班没人替我说一句话。”
台下安静了些。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更努力、更沉默,就能被接纳。后来我才明白,沉默不会换来尊重,只会让人习惯你的缺席。”
有人抬起头,看向我。
“性骚扰案发生后,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报警?为什么不在被冒犯的第一秒就反击?可现实是,当一个人长期处在不被听见的位置上,她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是不是反应过度。”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第一排。
江逾白已经把牌子收起来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专注地看着我。他没笑,也没做任何小动作,可我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听,每一个字都没漏。
“法律确实重要。它给了施害者惩罚,给了我一个说法。但真正让我站起来的,是有人在我最沉默的时候,递来一张写了解题思路的纸条,是在食堂被人围住时,突然出现在身侧的身影。”
我笑了笑,“是他记得我不吃香菜,是在我被谣言中伤时,第一个站出来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全场静了几秒,随即有人轻轻鼓掌。
接着掌声多了起来。
我继续说:“所以今天我不是来讲受害者如何自救的。我想说的是,每一个敢于开口的人背后,都应该有一个愿意倾听、愿意站出来的人。不是拯救,是并肩。”
说到这儿,我提高了声音:“有人说改变世界太难。但我想说,只要有人愿意开口,就有人愿意倾听;只要有人守护,就有人敢前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一排猛地站起一个人。
江逾白高高举起右手,清晰地用三种语言重复了一句:“我太太说得对!”
现场先是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笑声和掌声。有人吹口哨,有人站起来鼓掌,后排的摄像机纷纷转向他。
我脸一下子热了,瞪着他。他也看我,嘴角扬起,却不坐下,反而握拳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好像在说:别吵,我在认真听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扶了扶话筒支架。
掌声持续了很久。工作人员走上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时间已到。
我没急着下台,而是再次看向台下。
江逾白已经坐下了,手里那块“Go Lin!”的牌子被折成小方块,夹进了西装内袋。可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我,像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没移开过。
灯光渐暗,讲台边缘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意味着我可以离场了。
但我还没动。
台下有人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零星亮起。我听见前排传来窸窣声,像是纸张被展开的声音。
然后我看到,江逾白又举起了什么东西。
这次是一张很小的纸条,折成了三角形,像学生时代传的那种。
他举得很低,只让我一个人看得见。
上面写着:“1997遍。”
我怔住了。
那是他说过的数字。在母校讲座结束后,他在手心画了个心,写下“1997”。他说,我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了1997遍。
原来他一直带着这张纸。
我终于迈步走下台阶,朝第一排走去。
人群开始退场,有人低声交谈,有人回头多看我一眼。我穿过座椅之间的过道,脚步越来越快。
离他还有三排时,他站了起来。
我没停,径直走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温和,像无数次在走廊擦肩而过时那样,藏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我低声说,“在这种地方……出风头。”
他没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条,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
还是那三个字:1997。
只是这一次,在后面多加了一句——
“第1998次,是你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