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便是你立足之地。”
“朕,便是你的规则。”
帝王低沉而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入林晚夕濒临崩溃的意识。那声音带着一种斩断过去、锚定未来的绝对力量,强行拽住了她即将被原主记忆狂潮吞噬的灵魂。手腕处,被龙气滋养而陷入沉睡的蚀心蛊母,传来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暖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让她混乱撕裂的灵台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素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在冰冷的硬榻上,只剩下睫毛还在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动。
萧承烨收回了落在她额头的指尖,那一点微弱的暖意也随之消失。他缓缓直起身,玄色龙袍在昏暗的殿内流淌着沉凝的光泽。他没有再看林晚夕,而是转过身,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依旧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张太医和李太医。
“今日所闻所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若有半个字泄露于外……”
“臣等万死!”张太医和李太医几乎是同时以头抢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臣等今日只为陛下诊治龙体,旁的一概不知!一概不见!求陛下开恩!”他们恨不得立刻挖掉自己的耳朵,抹去那颠覆认知的恐怖记忆。妖女?异世之魂?操控灵魂的系统?这哪一件传出去都是株连九族、动摇国本的大祸!而他们,是唯二的见证者!巨大的恐惧让他们几乎窒息。
“很好。”萧承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张太医,去外间开方煎药,固本培元,调理气血为主。李太医,你留下,继续看顾。”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夕苍白如纸的脸上,补充道:“也给她开一份温补的方子,吊住元气。”
“臣遵旨!”张太医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李太医也慌忙应是,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挪到角落的药箱旁,假装忙碌地翻找药材,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求帝王的目光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李太医偶尔翻动药材的窸窣声,和林晚夕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急促的呼吸。
萧承烨没有回到那张宽大的龙纹圈椅中,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榻上的林晚夕,面朝着紧闭的殿门。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峭,玄色龙袍上的蟠龙纹饰仿佛也凝固了。他在消化。
信息如同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数十年建立起的、坚如磐石的世界观。
**借尸还魂。异世之魂。**
这八个字本身就足以颠覆一切常理。灵魂离体,寄居他身?这简直是神怪志异里才有的荒诞故事!他萧承烨一生杀伐决断,信奉的是力量、权谋、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可偏偏,眼前这女子的存在,她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矛盾点——对蛊术诡异的掌控力与那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昏迷时吐露的冰冷词汇,以及她那不顾一切坦白时眼中燃烧的、不属于此间任何人的绝望疯狂——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过往的认知。由不得他不信!
**系统。宿主。任务。抹杀。**
这些冰冷的词汇构建出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一个凌驾于个体意志之上、操控灵魂、如同傀儡师般的存在!它绑定灵魂,发布指令,以彻底毁灭为威胁!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远超他所知的任何蛊术或邪法!它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异世之魂的身上,将她拖入此界,成为棋子。而目标……竟是他这个西凉皇帝!探查秘密,影响意志,甚至……夺取他身上某种东西?是龙气?还是……这西凉的国运?!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带着被窥伺、被算计的暴怒!这已非个人恩怨,而是对皇权、对国祚最恶毒的觊觎!幸好……那东西碎了!被他的龙气震碎了!
想到这里,萧承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他感受着体内那刚刚平息却更加凝练的真龙之气。这源自血脉、守护西凉的力量,竟还有涤荡外邪、震碎那诡异“系统”的威能?这发现让他心头震动之余,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原主的记忆……融合……**
萧承烨的眉头深深锁起,这是他心中盘踞最深的疑虑,也是最大的不安。林晚夕最后崩溃时吐露的恐惧清晰无比——她正被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和情感侵蚀、同化!那蚀心蛊母,就是连接两个灵魂、加速融合的毒链!她像一个溺水者,在“异世之魂”和“原主林晚夕”的漩涡中挣扎,随时可能被吞噬。
她是谁?她最终会成为谁?一个拥有异世记忆和手段的“原主”?还是一个被此身仇恨怨毒污染的“异魂”?这才是真正的定时火雷!远比那个被震碎的系统更危险!一个拥有诡异蛊术能力、又融合了未知身份(很可能与云湛有深仇)的原主记忆的存在……其不可控性,足以让任何帝王寝食难安!
**“我……曾是个戏子……”**
最后这个信息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承烨翻腾的心绪中激起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戏子?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那是下九流中的末等,是供人取乐的玩物,是轻贱卑微的存在。纵是名动天下的名角,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也不过是精致的物件。他从未想过,会与这等身份产生如此深刻、甚至性命交缠的联系!
一个戏子……懂得显微镜?知晓抗生素?明白千里传音?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她口中的那个世界,“科技”究竟是何等模样?竟能让一个“戏子”也通晓这些如同神迹般的知识?这对他所认知的阶层与学识的界限,是又一次沉重的冲击。
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她坦白身份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属于“戏子林晚夕”的复杂光芒——羞耻、自嘲、认命,还有一丝……努力维持的、属于表演者的尊严?这微妙的情绪,与她在麟德殿上引动万蛊朝宗时的冰冷威严,与她在生死关头甩出血珠救他时的决绝,与她坦白异世身份时的疯狂绝望……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无比矛盾、却又……无比真实的形象。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魔,也不是纯粹的妖邪。她只是一个被命运抛掷、被系统操控、在异世苦苦挣扎求生、在灵魂融合边缘痛苦沉浮的……凡人。一个有着不堪过去(在他眼中)、却也有着非凡勇气和决断的凡人。
复杂的情绪在萧承烨胸中翻涌。排斥?对一个救了他性命、自身也朝不保夕的“戏子”?不屑?对一个能引动万蛊、身怀异世知识、甚至间接粉碎了针对他阴谋的奇异存在?帝王的心胸,若容不下一个如此“有用”且“特殊”的个体,也未免太过狭隘。
就在萧承烨心潮翻涌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呻吟,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猛地回身。
只见榻上的林晚夕不知何时蜷缩了起来,身体如同虾米般弓着,双手死死地按住太阳穴,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眸,此刻正剧烈地变幻着神采!
时而空洞迷茫,如同迷途的羔羊(异世的林晚夕);
时而怨毒刻骨,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恨意(原主的怨念);
时而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瞳孔紧缩如针(对融合的抗拒);
时而……又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属于表演者的空洞洞悉,仿佛在旁观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悲剧(戏子的本能)……
几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在她眼中疯狂地交替、碰撞、争夺!仿佛有无数个灵魂在她狭小的躯壳内厮杀!
“呃啊……不……滚开……我的身体……不是你的……”破碎的、意义混乱的呓语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声音嘶哑扭曲。
“陛下!林姑娘她……”角落里的李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上前又不敢。
萧承烨眼神一凛!是原主残留的怨念在反扑!在龙气暂时压制蚀心蛊母带来的平静之后,那被强行压制的属于“原主”的意识和情感,如同蛰伏的毒蛇,趁着林晚夕心神最脆弱、身体最虚弱之际,开始了疯狂的反噬!
没有丝毫犹豫,萧承烨一步跨到榻边,俯身,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没有去碰她痛苦按压太阳穴的手,而是直接、精准地——一把扣住了她那只被层层包裹、象征着一切痛苦和联系源头的左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蕴含着刚刚平息却依旧磅礴威严的帝王龙气!
“嗡——!”
就在萧承烨手掌扣住林晚夕手腕的刹那,一股无形的震荡仿佛自两人接触点爆发开来!
林晚夕蜷缩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口中混乱痛苦的呓语戛然而止!
她体内,那因龙气滋养而陷入沉睡的蚀心蛊母,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骤然惊醒!但这一次,它并未爆发出狂暴的反噬之力,而是在那沛然莫御的、带着绝对统御意志的龙气刺激下,发出了一声唯有林晚夕自己能感知到的、充满畏惧和臣服的尖细嘶鸣!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暖流,如同决堤的熔岩,顺着萧承烨的手掌,透过包裹的白布,狠狠冲入林晚夕的手腕血脉!这股力量是如此蛮横,如此灼热,带着涤荡乾坤、镇压万邪的无上意志!
它蛮横地冲散了正在她脑中激烈厮杀、争夺主导权的混乱意识流!
它霸道地压制了蚀心蛊母刚刚升起的、源自原主怨毒的躁动!
它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那些汹涌而来的、属于“原主林晚夕”的浓烈记忆碎片和情感烙印之上!
“啊——!”林晚夕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一弹,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
她脑中那混乱的战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帝王意志的龙气洪流,强行“肃清”了!
所有的尖叫、怨恨、恐惧、争夺……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平息。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一片……被龙气“灼烧”过后、暂时空白的死寂。
她的眼神,在经历了最后一阵剧烈的涣散后,终于艰难地、缓慢地重新聚焦。瞳孔深处,那属于“异世之魂”的茫然、脆弱和劫后余生的惊悸,占据了主导。属于原主的怨毒和属于戏子的洞悉,如同被驱散的阴影,暂时退却,深深蛰伏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看着他深邃如渊、此刻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手腕被他滚烫的手掌握着,那磅礴的龙气虽然霸道地驱散了混乱,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被绝对力量掌控的……安全感?或者说,是一种无力抗拒的依附感。
“陛……下……”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萧承烨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依旧扣着她的手腕,如同扣着一件易碎却重要的瓷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微弱,却比刚才混乱时平稳了许多。他也能感受到,在他龙气的压制下,她体内那蚀心蛊母的蛰伏,以及那属于原主的怨念被强行镇压的“不甘”。
他低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那双湿漉漉的、残留着巨大惊恐的眼眸。那里面,此刻只有他,只有这个刚刚以绝对力量将她从灵魂撕裂边缘拉回来的帝王。
“戏子……”萧承烨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短暂而微妙的平静。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朕的西凉,伶人优倡,确属末流。”
林晚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和认命的苦涩。果然……帝王终究是在意的。
然而,萧承烨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近乎冷酷的了然:“但朕方才想了想,你口中那个世界,一个‘戏子’竟能通晓窥探微尘的‘显微镜’,知晓杀死无形病邪的‘抗生素’,明白千里传音之理……这‘戏子’,怕也不仅仅是唱念做打那么简单吧?”
林晚夕微微一怔。
“更何况,”萧承烨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弧度,“能在那等光怪陆离之地,于万人瞩目之下‘演’活他人悲欢,于生死边缘之际‘演’得连自己都骗过以求生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这份‘演’的本事,这份在绝境中‘入戏’求活的本能……才是你林晚夕,无论前世今生,真正赖以生存的‘根’!”
林晚夕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震惊让她瞬间失语。他……他竟然看穿了?!看穿了她前世在娱乐圈底层挣扎时练就的生存本能——察言观色,扮演角色,在镜头前在人群中戴上不同的面具!看穿了她穿越后,在系统威胁和蛊毒反噬的双重绝境下,不得不将这份“演”的本能发挥到极致以求活命的本质!
“至于此身原主……”萧承烨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的白布,声音冷了几分,“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甘,是毒,亦是刃。用得好,可斩仇雠;用不好,则噬主焚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她的眼睛,带着帝王的睥睨和掌控,“如何‘用’,朕说了算。而你……”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烙印在她刚刚经历风暴的灵魂深处:
“只需记住一点:无论你是谁,是异世孤魂,是戏子残念,还是被原主怨毒侵蚀的融合体……从今往后,你只需要‘演’好一个角色——”
“朕手中那把最锋利、最听话,也只属于朕一人的——**利器**。”
“这,就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你唯一的规则。”
利器!
这个词,冰冷、直接、毫无温情,甚至带着赤裸裸的利用。它彻底剥开了那层因救命之恩和灵魂共鸣而产生的微妙面纱,将两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掌控者与被掌控者,清晰地摆在了明处。
然而,听在林晚夕耳中,这冷酷的宣判,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它斩断了所有关于“我是谁”的迷茫和恐惧!
它指明了唯一的方向——成为他的工具!
它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帝王身边活下去的、清晰无比的身份定位!
没有温情脉脉的接纳,只有冰冷现实的利用。但这利用,恰恰是她此刻最需要的“锚”!一个可以让她暂时摆脱灵魂撕裂的痛苦、专注于生存下去的“角色”!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认命感席卷而来。林晚夕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覆盖在惨白的脸颊上,留下脆弱的阴影。她没有力气再去争辩,再去恐惧。手腕处,帝王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那霸道镇压一切的龙气,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
“是……”一个破碎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字眼,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逸出,如同最卑微的臣服,也如同最彻底的交付,“……利器。”
萧承烨看着她在自己掌下彻底臣服、放弃挣扎的模样,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终于缓缓沉淀。震撼犹在,疑虑未消,对那未知世界和灵魂融合的忌惮更是根植心底。但至少在此刻,这个拥有巨大潜在价值(无论其知识还是能力)和致命弱点(灵魂融合)的“异数”,被暂时纳入了他的掌控范围,被套上了名为“利器”的枷锁。
他缓缓松开了扣住她手腕的手。那滚烫的龙气随之退去。
林晚夕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榻边,包裹的白布上,暗红色的血渍似乎又深了一点,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萧承烨直起身,玄色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重新恢复了帝王的深沉与莫测。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仿佛耗尽所有力气、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子,转身,走向殿门。
“李太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威严,“好生照看。她若醒了,即刻禀报朕。”
“臣……遵旨!”李太医慌忙跪地应声,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萧承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惨淡的天光里。殿内,只剩下浓重的药味、血腥气,以及一片死寂般的沉重。
李太医瘫坐在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利器……陛下竟称她为……利器?
而陷入半昏迷的林晚夕,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脑海中最后残留的,不是原主的怨毒,不是系统的冰冷,而是帝王那如同烙印般的话语,和他掌心那滚烫的、带着绝对掌控力量的热度。
西凉……立足之地……
朕……便是规则……
利器……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