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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森然矗立于紫宸殿中心,宛如一座沉默的黑色孤峰。玄铁铸就的基座,遍布岁月与无数祭祀刻下的古老铭文,在烛火与窗外惨白闪电的明灭中,那些凹槽里的暗红痕迹隐隐浮动,散发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来自遥远蛮荒的土腥味。空气沉滞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冷的铅块。殿外,天幕仿佛被撕裂,暴雨倾盆如注,狂暴地抽打着琉璃瓦和紧闭的朱漆巨门,沉闷的轰鸣声与瓦片碎裂的脆响交织,如同无数巨兽在宫墙外疯狂撞击、咆哮,要将这人间帝王的居所彻底拖入深渊。

祭坛中央,一方温润古拙的白玉静静悬浮,离玄铁基座三寸有余。那便是承载大齐国祚气运的传国玉玺。此刻,它却通体流转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暗沉幽光,仿佛一块浸透了怨毒的寒冰,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气息,正从玉玺内部不断渗出,扭曲着、缠绕着,缓慢而顽固地向四周弥漫,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贪婪地吞噬着烛火的光亮,更将殿中本就压抑的气氛挤压得令人几欲窒息。那灰黑气息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发出了细微的、被腐蚀的滋滋声。

柳如雪立于祭坛正前方,凤袍的赤金在昏暗光线下也敛去了所有华彩,只余一片沉重的深红。她微微垂首,凝望着祭坛中央那方被不祥黑气缠绕的传国玉玺,清丽的侧脸在摇曳的烛影里绷紧,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与决绝。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一枚细小的银针在她指腹轻轻一刺,殷红饱满的血珠瞬间沁出,饱满欲滴,带着鲜活的生命气息,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红宝石光泽。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铁锈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刺入肺腑,眼神却愈发沉静锐利,如淬火的寒刃,对准了那方被诅咒缠绕的国器。

就在血珠即将脱离指尖,坠向那幽光吞吐的玉玺表面的刹那——

一只冰冷、颤抖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大手,猛地从旁侧伸出,如铁钳般死死攫住了柳如雪的手腕!

柳如雪猝不及防,全身剧震,指尖那滴殷红的血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脱离了轨迹,没有落入玉玺,反而滴落在冰冷的玄铁祭坛基座上,发出“嗤”一声轻响,瞬间被那暗沉的红锈吞噬,只留下一个更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暗斑。一股彻骨的寒意沿着被抓住的手腕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侧头。

萧承煜就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正承受着千钧重压,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额角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冷汗大颗大颗从他鬓角滚落,浸湿了明黄色的龙袍领口。他死死抓着柳如雪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双曾经深邃威严的凤眸,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猩红翻涌,深处仿佛有无数疯狂的漩涡在旋转、撕扯,理智的光芒在其中忽明忽灭,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他的呼吸沉重而灼热,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嘶哑和痛楚,喷在柳如雪颈侧,激起一片战栗。

“皇…后……”萧承煜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不…够…此咒…歹毒……需…需以…心头血…为引!”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癫狂和不容置疑的狠厉。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柳如雪,里面翻滚的不仅是噬心蛊带来的无边剧痛,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毁灭的疯狂意志。

“陛下!”柳如雪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疯狂眼神,让她心脏骤然紧缩。她看到了萧承煜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痛苦风暴,看到了那蛊毒正在疯狂侵蚀他仅存的意志。她瞬间明白了。普通的精血,根本无法撼动这缠绕玉玺、深入国运的阴毒诅咒!唯有蕴含本命精元、与魂魄相连的心头之血,方有一线破咒生机!这是真正的绝命之搏!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但随即,一股更强大的决绝从心底轰然涌起。她没有丝毫犹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间。寒光一闪,那柄贴身珍藏、薄如柳叶的银匕已握在手中。匕首映着烛光,刃口流动着刺骨的冷芒。

“臣妾明白!”柳如雪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而坚定,瞬间压过了殿外的风雨咆哮。她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匕首尖端,猛地抵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锋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然而,就在匕尖即将刺入皮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死死抓着她手腕的、属于帝王的冰冷手掌,骤然松开了。紧接着,以一种快得超越痛楚的、近乎本能的速度,萧承煜那只骨节分明、却同样带着细微颤抖的手,猛地向上翻转,五指张开,竟是不避不让,一把狠狠攥住了柳如雪手中那柄匕首雪亮的刃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萧承煜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肉,鲜红滚烫的帝王之血,如同决堤的熔岩,汹涌而出,沿着冰冷的匕身急速蜿蜒流淌,滴滴答答,砸落在下方玄铁祭坛那暗红的古老铭文之上,发出沉闷而粘稠的声响。那血,红得刺目,带着一种灼热的、属于真龙天子的霸道气息。

柳如雪瞳孔骤缩,握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被眼前这惨烈而决绝的一幕震得心神俱颤。“陛下!不可!”

“朕…与你…同担!”萧承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痛楚,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意志。他攥着匕首刃口的手掌因剧痛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但他猩红的眼底,那疯狂的漩涡深处,一点属于帝王的清明与决绝,正艰难地、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捂自己的伤口,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闪电般扣住了柳如雪依旧握着匕首柄的右手手腕!滚烫粘稠的帝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皓腕,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下一刻,萧承煜攥着匕首刃口的左手,猛地向自己心口方向一带!同时扣住柳如雪手腕的右手也施加了巨大的力量!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柳如雪手中的匕首,在萧承煜这近乎自残的引导和他强横力量的裹挟下,深深刺入了他自己左胸心口偏上的位置!鲜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瞬间染红了他明黄色的龙袍前襟,那刺目的红,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晕开一大片。

“啊——!”柳如雪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魂飞魄散。她想要抽回匕首,却被萧承煜死死扣住手腕,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那象征帝王生命的滚烫血液,如同泉涌般从那个致命的创口里汩汩而出。

萧承煜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金纸转为死灰,额角的青筋暴凸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巨大的痛楚几乎将他撕裂,他猛地仰起头,颈项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猩红的双目死死瞪向殿顶藻井的深处,仿佛要穿透那重重黑暗,直视那施加诅咒的幽冥。

但他没有倒下!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属于开国雄主的暴烈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剧痛和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引爆!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也要撕碎一切阻碍的疯狂力量!

“呃啊——!”伴随着一声撕裂灵魂般的狂吼,萧承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血管在皮肤下虬结暴凸。他紧攥着匕首刃口、深埋在自己心口之上的左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外一拔!

嗤啦!

匕首带着一股血箭被狠狠拔出!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更加汹涌,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赤红。

而就在匕首拔出的刹那,萧承煜那只被刀刃割得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左手,连同柳如雪那只依旧被他死死扣住、同样沾满他心口之血的右手,被他以一股无可匹敌的蛮横力量,猛地合拢、交握!

十指,死死相扣!

掌心紧贴掌心!

滚烫的帝王心头之血,与柳如雪指腹刚刚被银针刺破、沁出的温热精血,在这一刻,在两人紧贴的掌纹缝隙间,轰然交汇、交融!

滋——!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波动,以两人十指交扣的双手为中心,猛地炸开!

仿佛九天之上,有神人擂动了灭世的巨鼓!又似九幽之下,有魔神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整个紫宸殿,不,是整个皇城,甚至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瞬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祭坛中央,那方原本幽光吞吐、缠绕着灰黑诅咒气息的传国玉玺,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太古巨兽,猛地爆发出万丈金光!

那光芒纯粹、炽烈、霸道,带着一种煌煌天威、涤荡乾坤的沛然正气,如同实质的金色洪流,瞬间冲破了玉玺表面所有缠绕的灰黑诅咒!那些阴毒的黑气在这至阳至刚的金光面前,如同积雪遇到沸汤,发出凄厉刺耳的“嗤嗤”尖啸,疯狂地扭曲、溃散、蒸发!

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紫宸殿厚重的穹顶,直冲九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凝固。

殿外,那倾泻了不知多久、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滂沱暴雨,骤然停滞!亿万颗狂暴下坠的雨滴,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之中,晶莹剔透,折射着殿内冲霄而起的璀璨金芒,如同一片凝固在天地间的巨大水晶珠帘。

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雷霆都要宏大、都要威严、都要震撼灵魂的巨响,从九天之上滚落!那不是毁灭之音,而是宣告!是涤荡!是新生!

覆盖着整个天穹、厚重如铅、翻涌如墨的浓密乌云,被这煌煌天音和那破殿而出的万丈金光,硬生生从中撕裂!

一道巨大无比的裂缝,横贯了整个阴沉的天幕!

裂缝之后,是积蓄已久、再也无法被遮挡的……

万丈霞光!

赤金、流火、熔金般的橙红、无瑕的纯白……无数种最绚丽、最辉煌、最温暖的光彩,如同天河决堤,如同神只泼洒的颜料,带着焚尽一切污秽、驱散所有阴寒的磅礴伟力,从那巨大的云层裂缝之中,轰然倾泻而下!

光芒瞬间淹没了整座巍峨的皇城!金黄的琉璃瓦反射出亿万点跃动的光斑,朱红的宫墙如同燃烧的火焰,汉白玉的栏杆晶莹剔透,仿佛整座皇城都在霞光中浴火重生!

“吼——!”

一声清越激昂、穿云裂石、蕴含着无上威严与磅礴生机的龙吟,毫无征兆地从那金光最盛、霞光最烈的天穹裂缝深处响起!这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震撼,直接作用于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一道巨大无匹、凝练如实质的金色龙形虚影,在万丈霞光的拱卫下,自九天之上探首而下!那龙影并非狰狞凶兽,而是充满了神圣、威严、守护与祥瑞的煌煌帝气!它庞大的身躯由纯粹的光辉构成,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闪烁着神圣的光泽,巨大的龙目如同两轮浓缩的烈日,威严地扫视着下方重焕生机的宫阙。龙影环绕着整座皇城,缓缓盘旋,每一次龙躯的摆动,都洒落漫天金色的光雨,蕴含着驱邪避秽、滋养万物的勃勃生机。

“天佑大齐!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神龙降瑞!国祚永昌!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紫宸殿内,早已被这接二连三、超越凡人想象的天地异象震撼得魂飞天外又欣喜若狂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内侍宫娥,此刻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撼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的胸膛,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仪态。他们涕泪横流,状若疯癫,不顾一切地以额触地,发出声嘶力竭、发自肺腑的呐喊与膜拜!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汇成一片沉闷的鼓点,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穹顶!

祭坛之上,那万丈金光缓缓收敛,重新汇入悬浮的传国玉玺之中。此刻的玉玺,通体澄澈温润,再无一丝阴霾,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莹白光辉,静静地沉浮着,如同沉睡的圣物。

柳如雪感到手腕上那铁钳般的力量骤然消失。萧承煜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胸前心口处的伤口,在方才那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再次撕裂,鲜血疯狂涌出。

“陛下!”柳如雪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所有的心神瞬间从天地异象中被狠狠拽回。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在萧承煜的身躯重重砸在冰冷地砖前的一刹那,用自己的身体险险地垫住了他。

“快!传太医!快!”柳如雪抱着怀中迅速失温、气息微弱下去的帝王,抬起头,对着下方兀自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嘶声力竭地大喊,凤眸之中,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杂着惊惶、心痛与劫后余生的恐惧。方才那震撼天地、涤荡乾坤的瑞象带来的片刻荣光与心安,瞬间被眼前帝王濒死的惨状击得粉碎。

“太医!太医何在!”大太监总管福海尖锐变调的嘶喊终于压过了群臣的欢呼,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沸腾的喜悦。人群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几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连滚带爬地从人群后方挤了出来,药箱都差点摔在地上,扑到祭坛边。

柳如雪半跪在地,紧紧抱着萧承煜沉重而冰冷的身躯。他胸前的龙袍已被心口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一片沉暗的、粘稠的赤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接近青灰的死气,唯有嘴唇因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难以抑制的抽搐,仿佛生命正随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地从这具曾经伟岸的躯体里抽离。

“护住心脉!快!金针!参片!”为首的张院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布满老人斑的手却异常稳定,几枚细长的金针闪电般刺入萧承煜胸腹几处大穴,暂时延缓了血流的速度。另一个太医哆嗦着将一片老山参压在他的舌下。

柳如雪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那冰冷如同毒蛇,从她的手臂缠绕上来,钻进她的骨髓。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鸣。她颤抖的手指,徒劳地试图去按住那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伤口,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指尖,滑腻而粘稠。

“陛下…陛下…”她俯在他耳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他冰冷的颈侧,迅速变得冰凉。那刚刚还涤荡乾坤、引来神龙护佑的万丈霞光,此刻透过殿顶的裂缝投射在她身上,却只带来一片彻骨的、讽刺的寒冷。

就在这祭坛中心一片混乱、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生死未卜的帝王身上时——

祭坛边缘最阴暗的角落,一堆碎裂倾倒的烛台和香炉残骸形成的阴影里。

慕容华像一摊彻底腐烂的泥,蜷缩在那里。她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败宫装,此刻被祭坛上逸散出的残余金光扫过,如同被泼了强酸,嗤嗤作响,蒸腾起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脸上、脖颈、手臂,大片大片地浮现出诡异的紫黑色斑块,皮肤下的血肉似乎在有生命地鼓胀、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正受到那神圣金光的刺激,在她皮囊之下疯狂地钻噬、逃窜,想要破体而出!

“呃…嗬…嗬……” 非人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的嘶哑喘息,从她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痉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浓重血腥和内脏腐烂气息的恶臭黑气。她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金砖缝隙里,指甲翻裂,渗出黑红的血污,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如今却浑浊得如同污血泥潭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穿透混乱的人群,钉在祭坛中心那对相拥的身影上。柳如雪抱着萧承煜,那悲切的身影,那仿佛天地间只余彼此的姿态,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慕容华早已被怨恨和疯狂填满的瞳孔深处!

凭什么?!

凭什么她柳如雪能引来神龙护佑?能得帝王如此以命相护?!能在这煌煌天威下,扮演那悲天悯人的角色?!

而她慕容华,曾经高高在上的华妃,却要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在这绝望的角落,承受着万蛊噬心、身魂俱灭的痛苦,眼睁睁看着仇敌沐浴荣光?!

滔天的恨意、被背叛的疯狂、玉石俱焚的毒念,如同最炽烈的毒火,瞬间烧尽了残存的一丝理智。那深入骨髓的蛊毒反噬带来的无边剧痛,此刻竟诡异地化作了支撑她最后行动的燃料!

“嗬…嗬…柳…如雪…” 她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诅咒。染着黑血、指甲翻裂的右手,如同垂死毒蝎最后的尾刺,颤抖着、痉挛着,猛地探入了自己那破败宫装左胸最深处!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微微搏动的东西——那是她深藏体内、以自身精血喂养了不知多久的最后一只本命血蛊!也是她仅存的、复仇的唯一火种!

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枯瘦的手指狠狠一抓,将那冰冷滑腻、指头大小的活物死死攥在掌心!那蛊虫尖锐的口器瞬间刺穿了她的掌心皮肤,剧毒注入,带来一阵麻痹般的刺痛。慕容华布满紫黑斑块的脸上,肌肉因这剧痛和决绝而扭曲成一个狰狞到极致的、非人的笑容。她猛地将这只沾满自己黑血、剧烈挣扎扭动的本命血蛊,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按进了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那蛊虫如同找到了最理想的巢穴,瞬间破开皮肉,钻了进去!

“呃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怨毒、都要疯狂的短促惨嚎,被慕容华死死咬在喉咙里,只化作一股带着浓郁血腥和内脏碎末的黑气喷出。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地砖上,四肢剧烈地抽搐着,眼珠暴凸,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性的漆黑怨毒。

就在她身体砸落地面的瞬间,她那只刚刚按入心口血蛊的、沾满黑血的右手,仿佛被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驱动,指甲深深抠着光滑的金砖地面,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艰难地、扭曲地划动着。

一道歪斜的、如同垂死鸟雀挣扎爪痕的印记,被染血的手指刻在了冰冷的地砖上。那印记的形状,扭曲而诡异,隐约透出一种鸠鸟仰颈嘶鸣、垂死诅咒的恶毒神韵。鸠鸟——传说中抢夺鹊巢、阴险狠毒的恶鸟!

随着这道扭曲鸟形印记的完成,一股极其隐晦、极其阴寒、带着强烈诅咒意味的暗色气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无声无息地从那血痕中弥漫开来,极其缓慢地、却无比顽固地渗入金砖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深处,如同跗骨之蛆,悄然向下蔓延,向着地底深处,那被重重宫墙封锁、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冷宫方向延伸而去……

“快!把陛下抬到后殿暖阁!轻一点!小心伤口!”张院判嘶哑的吼声带着哭腔,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托起萧承煜软垂的身躯。柳如雪踉跄着起身,凤袍下摆已被帝王的心头血染透了一大片,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冰冷粘腻。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却在掠过祭坛边缘那片狼藉的阴影时,猛地顿住。

慕容华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败人偶。她的姿势极其扭曲,头歪向一边,暴凸的眼球似乎正对着柳如雪的方向,嘴角凝固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至极的弧度。那眼神,空洞,死寂,却又仿佛蕴藏着无边的诅咒,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直直刺向柳如雪的心底。

柳如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狼藉的地面上。倾倒的烛台碎片旁,一块半掩在灰烬里的玉佩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块雕工精细的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却沾染了黑色的污迹。玉佩的造型,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姿态却透着几分诡异阴鸷的……鸠鸟!鸟喙尖利,眼神冰冷。玉佩的系绳,似乎是被强行扯断的。

柳如雪的心猛地一沉。鸠鸟……这绝非祥瑞之物,反而象征着侵占、狠毒和不祥的诅咒。慕容华贴身佩戴此物,其心昭然若揭!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再次扫过慕容华那张死气沉沉、凝固着恶毒笑容的脸,还有她那只无力垂落在地、指甲缝里塞满黑红血污的右手。

就在那只手附近的地面上,一道歪歪斜斜、仿佛垂死挣扎留下的暗红色划痕,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难以辨识的图案,像鸟爪,又像某种诡异的符咒。暗红的血迹渗入金砖的缝隙,颜色深得发黑。

“娘娘!陛下要紧!”福海焦急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柳如雪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强烈不安和那刺骨的寒意,最后深深地、带着无尽警惕地看了一眼慕容华那具仿佛散发着无形恶念的躯体,以及她手边那只诡异的鸠鸟玉佩和那道不祥的血痕。

“把她……”柳如雪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指向角落,“拖下去!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尤其……不许任何人动她身上任何东西!包括那块玉佩!违者……格杀勿论!”

“是!娘娘!”两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慕容华软绵绵的胳膊,如同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她的头无力地垂下,破败的裙摆拖过冰冷的地砖,在身后留下一条断续的、暗红色的污痕。就在侍卫即将将她拖出殿门阴影的瞬间,那张死灰般的脸上,那凝固的怨毒嘴角,似乎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冰冷无声的、只存在于柳如雪惊悚感知中的……恶毒嘲笑。

柳如雪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娘娘?”福海见她脸色煞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殿门方向,担忧地唤了一声。

柳如雪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悸。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刻骨的冰冷和决绝。她不再看那被拖走的、如同巨大阴影源头的躯体,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速去后殿!本宫亲自守着陛下!”

她提起沉重的凤袍,迈步欲走。眼角余光却再次瞥见自己那只刚刚被萧承煜死死扣住、染满了他心口之血的手腕。粘稠的帝血已经半干涸,在白皙的皮肤上凝结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斑驳。

就在那片暗红的边缘,几道细微的、被指甲无意划过的血痕,竟然极其诡异地……自行蜿蜒、延伸、交错……隐约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栩栩如生的轮廓——一只振翅欲飞、眼神阴冷的鸠鸟!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恶寒,瞬间攫住了柳如雪!仿佛有无数双冰冷怨毒的眼睛,在阴暗的角落同时睁开,死死地盯住了她!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驱散那瞬间的恍惚和惊怖。然而,那道微小的血痕鸟影,却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烙进了她的眼底,挥之不去。

殿外,神龙瑞影盘旋带起的金色光雨尚未完全消散,将黎明前的皇城镀上一层神圣而虚幻的金边。但在这金碧辉煌之下,一股源自深宫幽狱的、冰冷粘稠的恶毒气息,正如同苏醒的毒蛇,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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