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京师城门时,已是深夜。月华如水,洒在平整的朱雀大街上,将两侧宫墙的影子拉得颀长。萧承烨轻轻拢住林晚夕的肩头,见她靠在自己肩头闭目小憩,眼睫上还带着一丝旅途的倦意,便示意车夫放缓车速,尽量减少颠簸。
临川郡的三日之行,像一场温暖的梦。百姓的笑脸、阿生手中的清泉、净雪堂前熠熠生辉的徽记,都化作暖流,淌在帝后心间。可他们都清楚,这温暖的背后,仍有未散的阴霾——北境信使那急促的马蹄声,如同警钟,时刻在耳边回响。
刚回到栖梧宫,暗卫统领秦风便候在殿外,神色凝重。“陛下,皇后娘娘,北境都督沈昭将军的密函,八百里加急,半个时辰前刚到。”他双手递上一个黑色的密报袋,袋口封着火漆,上面印着沈昭的私印。
萧承烨接过密报袋,与林晚夕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的轻松瞬间散去。他们快步走进书房,秦风识趣地守在殿外,隔绝了所有杂声。书房内,烛火跳跃,映得墙上的北方疆域图忽明忽暗。萧承烨撕开火漆,取出里面的密函,展开信纸的手刚动了两下,眉头便骤然锁紧,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林晚夕坐在一旁,见他神色不对,便放下手中的茶盏,静静等待。直到萧承烨看完密函,将信纸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地说:“你看看,沈昭在北境发现了两件怪事。”
林晚夕接过信纸,目光落在字迹遒劲的文字上,越看,心越沉——
沈昭在密函中说,他率部清理葬龙冰湖战场时,在一处隐蔽的冰窟废墟里,发现了一个半毁的玄铁柜。那冰窟位置极深,藏在冰层之下,若非士兵清理时不小心踩塌了冰面,根本不会被发现。玄铁柜的柜门被人强行撬开,里面的文书大多已被烧毁,只留下一些焦黑的纸片。他让人将残片小心复原,勉强辨认出几个词组,反复出现的“瘟母”二字,让人心头发紧。
残片上的文字断断续续,却勾勒出一个恐怖的构想:“瘟母”是一种需在至阴至寒之地培育的终极蛊毒,要用特殊血脉或怨念为引,威力远超腐心瘴,“触之即溃,蔓延千里,生灵绝迹”。可具体的培育方法、蛊毒形态、破解之法,都随着烧毁的文书化为灰烬,无从查证。
更令人不安的是,就在发现玄铁柜的同时,漠北边境的几个小部落传来消息:牲畜开始成群暴毙,死状诡异——不是普通的病死或冻饿而死,而是浑身皮肤迅速溃烂,流出腥臭的黑水,内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溶解了。牧民们以为是瘟疫,可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这种异状正朝着人烟密集的区域扩散,速度虽慢,却带着不祥的预兆。沈昭已派医官和斥候前往查探,目前还没有结论,只能先将情况上报。
“瘟母……”林晚夕轻声念出这两个字,指尖微微发凉。她想起当年腐心瘴的可怕——那种蛊毒能让人心脏腐烂,痛苦而死,短短数日便席卷临川郡,若不是她以净雪蛊压制,后果不堪设想。而这“瘟母”,竟被描述为“远超腐心瘴”,其危害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她心口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那是净雪蛊的感应。以往,净雪蛊给她的感觉总是温暖而纯净,可此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污秽感,仿佛在遥远的北方,有什么与它相克的邪恶之物正在滋生。林晚夕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萧承烨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
“净雪蛊有感应。”林晚夕声音凝重,“它好像……在排斥什么东西,一种很污秽、很冰冷的东西。沈将军说的‘瘟母’,或许真的存在,而且已经开始滋生了。”
萧承烨的脸色更加阴沉,他走到疆域图前,手指落在葬龙冰湖的位置,声音锐利如鹰:“云氏余孽当年在葬龙冰湖布下那么多阴谋,没想到还藏着这么歹毒的后手。这‘瘟母’,是他们失败前就开始培育的,还是只是一个疯狂的构想?若是前者,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漠北的牲畜异状必须彻查。”林晚夕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那些牲畜的死状,和‘瘟母’的描述有些相似——皮肤溃烂、流黑水,很可能是‘瘟母’的早期症状。若真的扩散到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萧承烨点头,立刻对殿外喊道:“秦风!”
秦风推门而入,躬身听令。
“传朕旨意,”萧承烨沉声道,“令北境都督沈昭加派兵力,封锁漠北出现牲畜异状的区域,严禁任何人、任何牲畜进出;所有接触过病死牲畜的牧民,一律隔离监控,不得有误。另外,让太医署立刻选派精于疫病和毒物的医官,携带药材,火速前往北境支援沈昭,务必查明牲畜异状的原因!”
“是!”秦风领旨,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急促,不敢耽搁。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烛火跳动,映得帝后二人的身影有些沉重。北境刚平定不久,若是再起疫情,不仅会动摇边境民心,还可能被蛮族或其他势力利用,引发更大的混乱。
“希望还来得及。”林晚夕轻声道,心中满是担忧。
萧承烨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力量:“沈昭做事稳妥,太医署的医官也都是能手,会查明真相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准备,一旦有消息,立刻应对。”
然而,天不遂人愿。北境的阴霾尚未散去,京师内部,也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几日后,林晚夕陪萧承烨去御花园散步,路过一处假山时,听到两个宫女在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昨天我去宫外采买,听见茶楼里有人说,皇后娘娘用的根本不是医术,是妖法!靠吸食人的精气神养蛊呢!”
“真的假的?可皇后娘娘不是救了很多人吗?”
“谁知道呢!那些人说,能起死回生的都是妖术!还说净雪堂里养的都是害人的蛊虫,等大家都依赖了,朝廷就会用蛊虫控制所有人!”
“嘘!你小声点!这话要是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个宫女说完,匆匆离开了。林晚夕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萧承烨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知道,这些流言绝非空穴来风——慕容家倒台后,虽已被清洗,但仍有一些死忠旧部和利益受损的官员、豪强,躲在暗处,伺机报复。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秦风便将汇总的情报呈了上来——市井之间,茶楼酒肆的角落里,到处都有人在散播类似的流言。有人说林晚夕“来历不明,妖术惑主”,有人说净雪堂是“祸乱之源”,还有人怀念废妃慕容清漪,说她“虽骄纵,却是名门正统”。
“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萧承烨看着情报,语气冰冷。慕容清漪当年为了夺权,不惜与云氏勾结,散播腐心瘴,害死了无数百姓,如今竟还有人为她说话,甚至诋毁林晚夕。
林晚夕却显得平静许多,她接过情报,仔细看了看,轻声道:“这些流言虽然恶毒,但大多百姓不会相信。毕竟新政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净雪堂能治病,新修的水利能灌溉农田,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这些都不是流言能抹杀的。”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萧承烨沉声道,“这些流言就像污浊的黏液,虽不能动摇根本,却能沾污人心,尤其是那些心智不坚、对蛊医之术心存恐惧的人。秦风,传令下去,让暗卫密切监控散播流言的人,一旦查明身份,立刻抓捕,严加审讯,看看背后是否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
“是!”秦风领旨而去。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师的流言尚未平息,太医署内部,也出现了新的问题。
这日,孙仲景来到栖梧宫,脸色有些凝重。他向帝后禀报,蛊医科崛起后,资源向其倾斜,加上帝后的重视,以及《净雪蛊经》被奉为重要典籍,引起了一部分传统医官的不满。
“那些老臣并非坏人,”孙仲景叹道,“他们大多毕生钻研《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信奉望闻问切、汤药针灸,突然要他们接受蛊医之术,与蛊医科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凌驾之势,心中难免有些抵触。”
他顿了顿,继续道:“近日署内私下议论,有人说臣‘老糊涂了,偏袒旁门左道’,还有人说‘驱使虫蛊终非正道,久之必生祸患’,甚至觉得将《净雪蛊经》与传统典籍并列,是‘辱没医道正统’。如今署内的年轻子弟,大多以进入蛊医科为荣,对传统学问不甚上心,那些老臣更是忧心忡忡,觉得医道正统会逐渐式微。”
林晚夕闻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推行蛊医之术,并非要取代传统医术,而是希望两者相辅相成,共同为百姓治病。却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抵触。
“这是学术理念之争,比政治斗争更隐晦,也更难调和。”萧承烨沉声道,“孙院令,你怎么看?”
孙仲景道:“臣已多次在署内强调‘兼容并蓄,殊途同归’,无论何种医术,只要能治病救人,就是好医术。可那些老臣执念太深,一时难以改变。臣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太医署内部的团结,甚至影响新政的推行。”
萧承烨沉默片刻,道:“此事急不得,需慢慢调和。你多组织几次学术研讨,让蛊医科的医官与传统医官交流经验,互相学习。比如,让蛊医科的医官分享解蛊毒的经验,传统医官分享治疗常见病的方法,让他们明白,两者并非对立,而是可以互补。另外,朕会下旨,强调《净雪蛊经》与传统典籍同等重要,皆是医道瑰宝,不容轻视。”
孙仲景点头:“陛下所言极是,臣定会照办。”
送走孙仲景后,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萧承烨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月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忧色。林晚夕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望向北方,心中都清楚,一场新的挑战,已经悄然来临。
北境的“瘟母”阴影、京师的流言蜚语、太医署的理念之争,如同三股潜藏的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它们或许暂时不会引发大的动荡,却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承烨缓缓道,“这天下,终究不会让我们安稳太久。”
林晚夕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无论风雨来自何方,臣妾都会与陛下并肩面对。净雪蛊能净化腐心瘴,定能克制那‘瘟母’;流言终会被事实打破,理念之争也能慢慢调和。只要我们同心同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萧承烨低头看向她,眼中的忧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好,我们一同面对。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朕都不会让你独自承担。”
烛火依旧跳动,映得两人的身影紧紧相依。窗外,夜色渐深,可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同心,就一定能驱散阴霾,守护这来之不易的新生与安宁。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即将到来的挑战,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