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娘娘,陛下赏的软烟罗和南珠,张公公一早就送来了。”
挽风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进来,上面两匹流光溢彩的烟霞色罗缎,并一匣子龙眼大小、浑圆莹润的极品南珠,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
“春桃,收好了。”
“是,娘娘。娘娘,五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母妃!阿瑞下学啦!”
蔺景然在他嫩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阿瑞今日在国子监听太傅讲学,可乖了?”
阿瑞用力点头,奶声奶气道:“乖!太傅还夸阿瑞字写得好呢!母妃,阿瑞想皇叔了!皇叔说今天要带阿瑞去西苑看新贡的大孔雀!”
蔺景然捏捏他的小鼻子,“好,好,待会儿母妃让人去问问你皇叔在不在府上。今日随母妃去看看你小舅舅。”
蔺景然转头道,“春桃,去准备一下,禀明皇后娘娘,本宫今日带五皇子回蔺府省亲。”
皇帝昨日才默许了她出宫,今日便又要出去,虽说是省亲,也得做得周全些。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蔺府。
阿瑞一见蔺景辞,便抱住蔺景辞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嚷嚷,“舅舅!金山!母妃说舅舅有亮闪闪的金山!阿瑞要金山做新衣服!买糖人儿!”
蔺景辞一愣,随即看向自家姐姐,只见蔺景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敲竹杠的理直气壮和看好戏的促狭。
蔺景辞笑道:“阿瑞要金山?舅舅这里可没有金山,只有些会叮当响的小玩意儿。
我的好姐姐,这才几日不见,就把主意打到弟弟这点微薄家底上了?
陛下昨日不是才赏了您软烟罗和南珠?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蔺景然叹气:“唉,景辞啊,你是不知宫中艰难。那软烟罗好看是好看,可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出去招摇,只能压箱底。
南珠倒是不错,可我总不能抱着珠子去尚服局结账吧?
陛下他赏东西是大气,可从不赏真金白银,这手头啊,还是紧巴巴的。”
她半真半假道,故作委屈。
“再说了,你忍心看你小外甥穿半旧的袍子?
忍心看姐姐我连打赏宫人都要精打细算?你可是咱蔺家最出息的三品大员,大理寺卿!
手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姐姐和阿瑞花用了。”
旁边的管家仆役们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搐。
大小姐,哦如今是娘娘了,这“敲诈”亲弟弟的本事,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蔺景辞哭笑不得,“阿姐,你这可是强词夺理。宫中份例何时短过你的?阿瑞的用度更是内廷专供……”
他话未说完,阿瑞就在他怀里扭着小身子,学着蔺景然的话喊:“舅舅!手头紧!要金子买糖人儿!”
蔺景辞无奈地看向姐姐:“罢罢罢,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管家,去,把我那个黄花梨的小匣子取来。
还有上个月庄子上送来的那两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并拿来。”
她伸出在蔺景辞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这才是姐姐的好弟弟!放心,姐姐记着你的好,回头在陛下面前,多给你美言几句!”
蔺景辞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少来。阿姐少在陛下面前编排我几句,我就烧高香了。”
“喏,阿姐的金山来了。阿瑞的金山没有,糖人儿管够。
管家,带阿瑞去街市上转转,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买。”
蔺景然摆摆手,让蔺景辞去忙。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自己出阁前的闺阁小院。
小院依旧清净雅致,一草一木都保留着她未嫁时的模样。
蔺景然打开一个隐秘角落里的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许多卷字画、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以及……压在箱底的一个扁平的紫檀木长盒。
她取出长盒,打开铜扣。里面并非首饰,而是一叠银票和庄子铺子票据。
最上面,还有一张蔺父苍劲亲笔信笺,“吾儿景然亲启:此乃为父半生所积,留予吾儿傍身。深宫似海,愿吾儿随心自在,勿以银钱为虑。父字。”
这是父亲离京去杭州上任,她即将入宫前前,留给她的半副家当。
蔺景然鼻尖微微一酸。
父亲深知宫中不易,更知她性子疏懒不喜争抢。
她一直未曾动用,今日取了弟弟的小金山,倒想起了父亲留给她的这些银钱。
“春桃,把这些契书都带上,仔细收好。”
有了这些,加上郗砚凛的赏赐,她的小金库堪称丰盈无比。
蔺景然看看天色尚早,“走,换身便服,咱们出去逛逛。听说朱雀大街新开了家茶馆,说书先生讲前朝秘史讲得极好!”
春桃自是乐意奉陪。
云来茶馆果然热闹非凡。两层楼阁坐得满满当当。
台上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正醒木一拍。
口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某巨贪如何借修河之名,中饱私囊,最终东窗事发,被抄家灭族的故事。
情节跌宕起伏,细节栩栩如生,引得满堂听众时而屏息,时而喝彩。
蔺景然坐在二楼雅座,听得津津有味,嗑着瓜子,品着香茗,偶尔还与挽风低声点评几句。
听到那巨贪如何伪造账目、偷工减料时,她不禁联想到江南堤坝案。
心中冷笑:太阳底下无新事,贪官污吏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
又逛了会儿,回蔺府喝了几杯酒,酒意渐渐上涌。
蔺景然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张熟悉的紫檀木拔步床。
她踢掉绣鞋,一头栽倒在柔软馨香的锦被里。
“娘娘?娘娘?”
春桃收拾好契书,一回头,发现自家娘娘已经抱着酒坛子,蜷缩在旧日的闺床上睡着了。
蔺景然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凛凛……小气……不给银子……景辞……金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