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这日,天光未亮,宫门处已是车马辚辚,仪仗肃列。皇家出行,规矩繁多,虽已尽量精简,依旧颇有架势。
蔺景然带着阿瑞到时,皇后已领着太子承煜到了。皇后见了蔺景然母子二人,微微颔首,仪态依旧雍容万方。太子见到蔺景然:“颖母妃安。”
阿瑞仰头看着太子,小声问:“太子哥哥,西苑有大马吗?”
太子愣了一下:“苑中应有御马监备下的温驯小马供小儿骑乘玩耍。”
这时,另一辆马车旁传来清脆的笑语声。闲王妃江知遥与侧妃齐云舒说着什么,齐云舒一身利落的骑装打扮,正比划着拉弓的动作,神采飞扬。
郗砚策则在一旁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见到帝后车驾,才勉强打起精神。
他凑上前,笑嘻嘻地行礼,又对蔺景然挤挤眼:“皇兄,皇嫂!嫂嫂今日气色真好,看来西苑的风水定是养人。”
郗砚凛懒得理他这没正形的样子:“都齐了便启程吧。”
直至午后,车驾抵达西苑。此处果然与禁宫不同,层峦叠翠,水波潋滟,殿宇亭台依山傍水而建,少了紫禁城的压抑肃穆,多了几分灵秀开阔之气。
阿瑞早已按捺不住,扒着车窗往外看。连蔺景然也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太子见阿瑞对苑中一切充满好奇,便领着他去看苑中豢养的仙鹤、孔雀。齐云舒是个闲不住的,早已不知跑去何处探奇。江知遥则陪着皇后说话。
郗砚策溜达到蔺景然在西苑住处,寻阿瑞玩儿,见蔺景然倚在临水的轩窗边喝茶,毫不客气地凑过去自己喝了一杯。
他咂咂嘴:“还是这儿舒服,比宫里那四方天自在多了。嫂嫂您是不知道,臣弟在王府都快被知遥念叨得耳朵起茧了,正好出来躲躲清静。”
蔺景然瞥他一眼,懒懒道:“王爷这话若让闲王妃听见,怕不是念叨几句便能了事的。”
郗砚策缩缩脖子,转移话题:“哎,您说皇兄这回怎么想着把皇嫂和太子都带来了?还捎带上臣弟这一家子?莫非真是体恤臣弟辛苦,让臣弟也来松快松快?”
蔺景然望着窗外湖光山色,淡淡道:“陛下心思,岂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许是觉得西苑景致好,人多热闹些。”
郗砚策嘿嘿一笑,压低声:
“臣弟看未必。怕是有些人手伸得太长,连宫里都觉着乌烟瘴气。
皇兄这才把要紧的人都挪出来,图个眼前清净,也省得……
嘿,省得有些人趁他不在,又生出什么事端。”
蔺景然不接这话,阿瑞见到郗砚策就要拉着郗砚策往外跑。
傍晚时分,帝后设了家宴。就在水阁之中,四面通风,可见夕阳铺湖,鸥鹭齐飞。
菜色多是苑中自产的时鲜水产、山野蔬果,比宫中御膳更添天然风味。
席间郗砚策插科打诨,闲王侧妃说着白日里看到的奇景,闲王妃江知遥温言软语陪着皇后说话。
连太子都比平日活泼了些,偶尔会给阿瑞夹一筷子他够不到的菜。郗砚凛偶尔与皇后说几句闲话,蔺景然低头剔着鱼刺、将鱼肉放入阿瑞碗。
阿瑞吃得满嘴油光,忽然抬头问:“父父,我们明天可以去划船吗?”
郗砚凛看着阿瑞充满期盼的眼睛,被捏捏他的小脸:“嗯,让侍卫跟着。”
阿瑞欢呼起来,用公筷给郗砚凛夹了一筷子他今儿认为最最好吃的清蒸鱼腩:“谢谢父父!”
接下来几日。
阿瑞如同出了笼子的雀儿。
每日里不是缠着太子哥哥带他去喂鹿观鹤,便是央求会骑射的闲王侧妃齐云舒教他拉小弓。
偶尔得了闲王叔的真传,举着木剑比划得有模有样。
太子初还端着储君的应有的仪态,但毕竟年少,被弟弟那纯粹的快乐感染,眉宇间的老成也渐渐化开。
偶尔还会与阿瑞一同趴在栏杆边,看湖里的锦鲤争食,低声讨论哪条鱼的鳞片最亮。
皇后见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拘着他们。她在这水光山色间时常与闲王妃江知遥在水阁对弈,或品评新采的荷花,莫道不闲适。
江知遥温婉依旧,齐云舒则多半不见人影,不是去马场跑马,便是钻到哪处山林探险。
郗砚策也乐得清闲,不是去找他乖侄儿侄儿阿瑞玩儿,逗逗他二贤侄太子殿下,便是跑去郗砚凛跟前插科打诨一番再被撵出来。
郗砚凛依旧忙碌,政务文书每日由快马递送不绝。但他处理公务的地点,从思政殿挪到了西苑书房。
此处轩窗开阔,正对一片碧波,推窗便是荷风送香,鸟语啁啾,再沉重的国事,似乎也被这清风软化了几分棱角。
他批阅奏折间歇,偶尔抬眼,便能望见不远的动静。
有时是蔺景然倚在廊下看书,衣裙被风吹得翩跹。
有时是她领着玩得满头大汗的阿瑞回来,拿着帕子细细替他擦脸。
有时甚至能隐约听见她不成调地哼着江南小曲,随风断续传来。
这日午后,郗砚凛搁下朱笔,信步走出涵虚堂。
烈日当空,苑中静寂,唯有蝉鸣聒噪。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蔺景然轩外。
馆内静悄悄的,宫人想必也偷闲歇晌去了。他示意守门的小太监不必声张,自行走了进去。
水榭凉榻上,蔺景然歪在外间榻上睡着了。一本翻开的游记滑落手边,裙裾逶迤曳地。
阿瑞抓着一个小巧的九连环较劲,小眉头拧得紧紧的,嘴里还嘀嘀咕咕。
郗砚凛放轻脚步走近。阿瑞察觉到阴影,抬起头,见是父皇眼睛一亮,刚要开口,郗砚凛却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瑞捂住嘴,眨巴着大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郗砚凛俯身,捡起滑落的那本书,目光掠过书页上一行批注,她的字迹随性却自有风骨。他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蔺景然,将书轻轻放在小几上。
阿瑞蹭过来,扯扯他的龙袍下摆,举起那个纠缠的九连环极小声道:“父父,这个好难解。”
郗砚凛撩起衣袍,在凉簟边坐了下来。
他接过那金属环扣,手指修长有力,略一审视,便咔嚓几下,利落地解开了第一个环。
阿瑞看得满眼崇拜。父子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偶尔极低地交谈一两句。
蔺景然醒来时,阿瑞依偎在郗砚凛身侧,小脑袋几乎要凑到他怀里,听得无比专注。
郗砚凛察觉她动静,低笑道:“醒了?”
阿瑞则献宝似的捧到蔺景然面前:“母妃你看!父父好厉害!一下就解开了!”
蔺景然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笑道:“陛下自然是厉害的。陛下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郗砚凛捏捏她的手:“无事。路过,进来看看。瑞儿,明日朕要去湖心岛勘查,你若乖乖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便准你一同去。”
阿瑞眼前一亮,催生生道:“儿臣一定乖乖完成!”
郗砚凛点了点头:“蔺景然,你也一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