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无声的陪伴和那句轻不可闻的“谢谢”，像一道暖流，彻底冲散了之前庆功宴带来的那点阴霾，也将向暖和沈时韫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
向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时韫那道冰冷的防线，似乎又松动了不少。虽然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表情匮乏的沈医生，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向暖敏锐的感知。
比如，她再去“小课堂”时，他讲解的耐心似乎更足了些，甚至偶尔会主动引申一些相关的临床案例，帮助她理解。比如，她放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提神饮品，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又比如，在医院走廊相遇时，他不再是完全的漠视，那极轻微的颔首示意，几乎成了固定程序。
最让向暖心跳加速的一次，是她康复训练时不小心扭了一下手腕（很轻微），沈时韫恰好“路过”，竟然主动停下来，捏着她的手腕检查了一下活动度，确认无碍后才离开。虽然他检查的动作完全专业，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静，但那短暂的、带着他体温的触碰，却让向暖脸红心跳了好久。
这种心照不宣的、缓慢却坚定的靠近，让向暖每天都充满了期待和动力。她甚至开始觉得，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真正地、正式地走进他的世界。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种渐入佳境的喜悦中时，一个来自部队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天，向暖接到了连队指导员的电话。
“向暖同志，胳膊恢复得怎么样了？”指导员关切地问。
“报告指导员，恢复得很好！已经能进行大部分日常活动了！”向暖立刻挺直腰板汇报。
“那就好。有个事通知你一下，”指导员语气变得正式了些，“根据你的康复情况，加上年底演训任务重，连队这边希望你下周一能归队报到，参与一些基础的文书工作和适应性训练，为后续复训做准备。”
下周一？！
向暖心里咯噔一下。那不就是……三天后？
这么快？！
她虽然一直盼着早日归队，但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她要离开医院了。要离开……沈时韫了。
一股强烈的不舍瞬间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即将归队的兴奋。
“向暖？听到没有？”指导员的声音传来。
“听……听到了！保证按时归队！”向暖连忙收敛心神，大声应道。
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情复杂难言。
归队是她作为军人的职责和渴望，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充满了她和沈时韫之间点点滴滴回忆的地方，离开那个她努力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靠近了一点的人，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她下意识地，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时韫。
她点开微信，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沈医生，我下周一要归队了。】
这样发，会不会太生硬？像在汇报工作？
【沈老师，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我很快要回部队啦！】
这样又会不会太雀跃？显得她一点都不留恋？
她纠结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觉得终于清静了？还是会……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习惯？
这种不确定，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接下来的两天，向暖明显安静了许多。去神经外科“打卡”的次数减少了，训练时也常常会走神。连小刘护士都看出了她的异常。
“暖暖，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跟沈医生吵架了？”小刘打趣道。
向暖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快要归队了，有点……舍不得大家。”
这话半真半假。舍不得医院是真的，但最舍不得谁，她心里清楚。
周三下午，是归队前的最后一次“小课堂”。
向暖抱着书和笔记本，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沈时韫的办公室。她决定，今天课上，要鼓起勇气，亲口告诉他归队的消息。
敲门进去，沈时韫依旧在忙。看到她，他抬眸示意她坐下，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她与往常不同的、略显低沉的情绪。
“今天的问题？”他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
向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提出准备好的问题。
沈时韫讲解得很认真，和往常并无不同。但向暖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专注的侧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答疑时间很快结束。
向暖合上笔记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告辞。
沈时韫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没有立刻赶人，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向暖捏紧了手指，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抬起头，迎上沈时韫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沈老师……那个……我……我下周一，就要归队了。”
她终于说了出来。
说完，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时韫，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时韫显然愣了一下。
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凝滞？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比平时任何一次对视都要长。
然后，他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归队？”
“嗯。”向暖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部队有任务，让我回去参加适应性训练。”
沈时韫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在消化这个消息，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这种沉默，让向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是不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期待的时候，沈时韫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语速也慢了些许，问出了一个让向暖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的胳膊，”他看着她还微微显细的右臂，“完全恢复好了？能适应部队的训练强度？”
向暖的心猛地一跳！
他……他在担心她的伤？！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忐忑，她连忙回答：“没问题了！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适应性训练强度不大，我能胜任的！”
沈时韫闻言，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她的胳膊移回她的脸上，又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极其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不知为何，向暖却从这三个字里，听出了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意味。
不是冷漠，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沉重感的接受。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要走了。
他没有说“恭喜”，也没有说“再见”，只是说“知道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向暖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酸酸涩涩，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甜。
她站起身，轻声道：“那……沈老师，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指导。我……我先走了。”
沈时韫抬眸看了她一眼，极轻地“嗯”了一声。
向暖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沈时韫并没有立刻继续工作。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窗外，天色湛蓝。
而他的眸色，却比平时更深沉了几分。
归队……
那个总是充满活力、像小太阳一样闯入他冰冷世界的姑娘，要回到属于她的轨道上去了。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处，感觉莫名地……空了一块？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冰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
但冰层之下，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流向。
而门的另一边，向暖背靠着墙壁，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湿意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