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五公里越野的终点线,像一道扭曲的热浪,在向暖模糊的视野里晃动。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左脚踝传来的酸胀感已经演变为有节奏的刺痛,提醒着她之前的伤情。
“最后五百米!向暖,冲起来!”连长粗犷的吼声穿透了耳鸣。
冲!向暖牙关紧咬,额角的汗珠滚进眼睛,又涩又疼。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摆动双臂,靠着平日里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一股不肯服输的蛮劲,拖着那条“ borrowed 的钢管”左腿,踉跄着撞向了终点线。
电子计时器定格在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上。
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汗水像雨点一样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被战友架着去了医疗点。
“胡闹!”军医看着她再次肿起的脚踝,气得直瞪眼,“说了不能逞强!你这丫头……”
向暖咧开一个苍白却得意的笑:“报告……基础体能……达标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战友的喧闹和军医的唠叨都变得遥远。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是:沈时韫知道了,肯定又要蹙眉了。
考核结束,成绩汇总。向暖凭借过硬的基础科目和优异的射击成绩,总评居然挤进了前列,拿到了那个宝贵的特种部队选拔名额。
消息公布时,侦察连一片欢腾。向暖被战友们抛向空中,脚踝的疼痛在那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淡。她笑着,叫着,心里却有一小块地方,空落落的。
他没有联系她。考核结束已经大半天了,手机安安静静。
傍晚,表彰大会结束,向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隐隐作痛的脚,回到了招待所。房间里冷冷清清,她把自己摔进床铺,望着天花板发呆。
兴奋劲过去后,现实的问题浮上水面。三个月,封闭选拔。她和沈时韫……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沈时韫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
【考核结果?脚踝情况?】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标准的沈氏风格。
向暖盯着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她慢吞吞地打字:【总评良好,选拔名额拿到了。脚踝,还行,军医说继续养着就行。】
点击发送。她等着,心里猜测着他的反应。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注意安全”,还是更冷静的“恭喜”?
手机很快震动,屏幕上跳出来的,却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向暖愣住,心跳漏了一拍。他……主动打视频?这可比“冰山融化”的征兆还要罕见!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理了理汗湿的短发,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
沈时韫的脸出现在屏幕那端,背景是他书房那排熟悉的书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旧锐利,正透过镜片仔细地看着她。
“脸色不好。”他第一句话就是诊断。
向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可能……刚考核完有点累。”她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名额拿到啦!”她晃了晃手机,仿佛名额能透过屏幕让他看见。
沈时韫没接话,目光下移,似乎想看看她的脚踝,但隔着屏幕显然看不到。“脚踝,具体怎么个‘还行’法?肿的程度?按压痛感分级?”
向暖:“……” 果然,跟医生男朋友汇报病情,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她只好老老实实描述:“比昨天肿一点,走路有点疼,但不碰就不太疼。”
“冰敷了吗?”
“……忘了。”
“药膏贴了吗?”
“……还没。”
沈时韫眉头蹙起,那熟悉的“不赞同”气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向暖赶紧转移话题:“你呢?你那边怎么样?那个中美联合研究项目,是不是特别忙?”她记得他上次匆匆挂断电话。
“嗯,启动阶段,事务性工作比较多。”沈时韫语气平淡,但向暖捕捉到他揉了揉眉心的小动作。他话锋一转,“选拔什么时候开始?具体地点?”
“下周三集合,去西北的综合训练基地。”向暖老实回答,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要……去三个月呢。”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屏幕里的沈时韫,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三个月。通讯受限?”
“嗯,估计只有固定时间能联系,可能……一周一次?”向暖的声音越来越小。
又是一段沉默。这沉默让向暖心里发慌。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冷静地分析利弊,或者直接说“注意安全”,而不是这样……不说话。
“沈时韫?”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他应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知道了。”
知道了?就这么简单?向暖心里的小太阳有点被乌云遮住的感觉。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你会想我吗?”,或者“你支持我去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直白的情感诉求,对着沈时韫这座冰山,她第一次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了?”沈时韫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什么!”向暖立刻摇头,重新挂上灿烂的笑容,“就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等我去了那边,一定给你找点稀罕的‘土特产’,比如……戈壁滩上的漂亮石头?”
沈时韫看着她强装的笑脸,眸色深了深。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你……先处理好脚伤。选拔强度只会更大。”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向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又扯到了脚踝,疼得她龇了龇牙。
沈时韫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现在,立刻,去冰敷。然后贴药膏。我看着你做。”
向暖:“……” 好吧,远程监控升级为实时监督了。
她乖乖地单脚跳着去找冰袋,按照他的指令操作。视频一直没有挂断,沈时韫在那头处理着文件,偶尔抬眼看一下她的进度,间或问一两句考核的细节,气氛倒是难得地平和。
直到向暖敷完药,躺回床上,打着哈欠表示困了。
“早点休息。”沈时韫说,“保持联系。”
“嗯,你也是,别忙太晚。”向暖对着屏幕挥挥手,“晚安,沈医生。”
“晚安。”
视频挂断。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向暖抱着手机,心里那点失落感依旧萦绕不散。他始终没有对那三个月的分离发表任何看法,就像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差。
而屏幕另一端,沈时韫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鼻梁。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勾勒出他清隽侧脸上的一丝疲惫。他拿起手机,调出一个没有存储的国外号码,手指在拨出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思绪。
三个月。
西北。
综合训练基地。
他拿起桌上一份刚刚收到的、关于联合研究项目美方合作机构背景的补充材料,目光落在其中一页,眼神微凝。
有些事,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更复杂一些。
而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人,就要去到一个他暂时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那枚一直带着的、刻着医学名言的保温杯杯盖。那是她当初强行塞进他生活的第一个“信物”。
夜还很长。有些光,需要在暗夜里,才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