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河流静静流淌,冲刷着过往的泥沙,也滋养着新生的绿意。田梓涵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南方那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梦想成真的光芒。
家里为此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家宴,气氛温馨而热烈。王雨雨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满足与骄傲,田强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拍着儿子的肩膀,重复着:“好小子!给爸长脸!”
家宴后的某个傍晚,夕阳如诗如画地挂在天边,余晖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在这美丽的傍晚,田强强站在秀秀家门前,心情有些忐忑地敲响了门。
他手里提着一袋刚上市的新鲜荔枝,那饱满的果实,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当门打开的瞬间,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微笑,将荔枝递给秀秀,说道:“姐,尝尝,这荔枝可甜得很呢。”
秀秀微笑着接过荔枝,放在茶几上,然后请弟弟在沙发上坐下。田强强的姿态与往常有些不同,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随意地瘫坐在沙发上,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说,但又有些犹豫不决,带着点欲言又止的郑重。
秀秀洗完手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剥荔枝。那晶莹剔透的果肉,在她的手中被轻轻剥开,散发出清甜的气息,让人垂涎欲滴。她一边剥着荔枝,一边看着弟弟,微笑着说:“有什么事就说吧,跟姐还兜什么圈子呢?”搓粗壮的手指,憨厚地笑了笑:“是有点事。姐,你看,梓涵这也考上大学了,我这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和雨雨商量了半宿,想着趁我们现在还不算老,腿脚利索,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像以前跑货运,那是为了生计,匆匆忙忙的,啥风景也看不进去。这次,就我们俩,慢慢逛。”
秀秀将剥好的荔枝放进弟弟面前的碟子里,眼里带着由衷的笑意:“这是大好事啊!早就该这样了。打算去哪儿?公司那边你完全不用担心,现在体系成熟了,几个老伙计都靠得住,我偶尔去看看就行。”
“知道,有姐在,我啥都放心。”田强重点点头,目光却渐渐沉淀下来,变得异常认真。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了些:“姐,我跟你说这个,主要是……主要是想跟你谈谈你的事。”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秀秀,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和一丝深藏已久的愧疚:“姐,梓涵都上大学了,明明暖暖也一天天大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幸福了?”
秀秀剥荔枝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田强强的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姐,我知道我以前糊涂,很多事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个知冷知热、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不容易。一诺……他怎么样,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对你,对孩子们,那是没得说。当然,我不是逼你,”他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无论你最后怎么决定,是跟一诺,还是选择别人,或者就觉得一个人过更自在,弟弟我都支持你!百分之百支持!你高兴,比什么都强!”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他很大的力气,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其实……姐,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一直都知道,小时候,妈偏心我。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我先来。你明明念书那么厉害,老师都夸你是考大学的苗子,可后来……”他哽住了,用力眨了眨眼睛,挥挥手,像是要驱散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我那时候也混蛋!”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带着懊悔,“十四五岁,狗都嫌的年纪,叛逆得要命,死活不想上学了,觉得读书是浪费时间,就想跟一帮狐朋狗友出去瞎混。妈气得拿皮带抽我,你就在旁边哭,都没用。我梗着脖子,就是不回头。最后还是你……你站出来跟妈说,‘强强不想读,硬逼着他坐在教室里也是受罪。算了,让他去学门手艺吧,学修车、学开车,总归是门正经手艺,比在社会上瞎混强。’”
他转过头,眼眶泛红地看着秀秀:“姐,谢谢你。谢谢你当初包容了那么不懂事的我,给我指了条明路。也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包容我这个弟弟。我脾气急,有时候犯浑,你都让着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还有结婚那件事……‘换亲’……”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平静的心湖。田强强的头埋得更低了:“我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懂你心里有多苦,多不情愿。我就觉得……挺好啊,你有老公了,我有老婆了,咱们家像个完整的家了,村里那些长舌妇就不会再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咱家没爹没妈,孩子也没着落……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那时候太蠢了……”
这声迟到了十几年的“对不起”,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从他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直到他自己拥有了这个温暖安稳的小家,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夫妻之情,什么是家庭责任,再回头看姐姐走过的路,他才越发深刻地体会到,姐姐当年独自承受了多少委屈和沉重的代价。
秀秀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弟弟这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忏悔,像一股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她心田,将那些因原生家庭而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与芥蒂,彻底冲刷干净。她从未真正责怪过这个弟弟,但在今夜,亲耳听到他这番肺腑之言,那种被理解、被珍视的慰藉,依然让她眼眶微热。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弟弟那双因常年握方向盘而略显粗糙的大手上,语气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与平静:“都过去了,强强。看到你现在和雨雨过得这么踏实,梓涵也这么争气,姐心里比什么都高兴,比我自己得了什么荣誉都高兴。出去好好玩,别惦记家里,一切有我。”
田强强重重地点头,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憨厚而灿烂的笑容。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了。
几天后,田强强和王雨雨拖着崭新的行李箱,在机场安检口与家人告别。王雨雨穿着一条颜色鲜艳的裙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期待和兴奋。田强强则一遍遍地叮嘱儿子:“在学校好好的,听姑姑的话,钱不够了就给爸打电话!”
“知道啦爸,你们玩得开心点!”田梓涵笑着回应。
秀秀和王一诺带着明明、暖暖都来送行。明明帮着把行李放到传送带上,暖暖则拉着王雨雨的手,小声说着“舅妈给我带漂亮的贝壳”。
看着弟弟和弟媳相互依偎着,带着对未知旅程的憧憬通过安检,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秀秀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欣慰的笑意。生命的轨迹如此奇妙,曾经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最终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选择,走向了各自期盼的安宁。
回程的车上,明明和暖暖在后座兴奋地讨论着暑假要去哪里玩,声音清脆悦耳。王一诺专注地开着车,车厢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他偶尔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向秀秀,目光相接时,那里有深沉的温柔,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与等待。
秀秀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城市街景。初夏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灌入车内,拂动她的发丝。弟弟迟来的坦诚与理解,孩子们健康快乐的成长,身边这个人数年如一日的沉默守护……所有这些细碎而真实的光点,汇聚成一股强大而温暖的暖流,稳稳地托举着她的内心,充盈而踏实。
她忽然觉得,人生行至此处,那些曾经的狂风暴雨、泥泞坎坷,都真的成为了身后的风景。它们塑造了她,却不再能定义她。前方,是一片被阳光照彻的、开阔而明朗的天地,等待着她去描绘新的画卷。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勇气,在她心中升起。她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王一诺扶着方向盘的手上,那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经在她需要时,无数次地递上支持,挡开风雨。她不再犹豫,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王一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仿佛有细微的电流通过相触的皮肤传递开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即,他翻转手掌,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牢牢握住。
车内依旧没有言语,音乐在静静流淌,后座是孩子们的嬉笑声。但在这无声的牵手里,某种至关重要的事情已然落定,一种崭新而充满希望的关系,在这初夏黄昏的归途上,悄然启程。车窗外的世界,华灯初上,一片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