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一月,燕山府(原辽南京,今北京)的冬天,干冷刺骨。知府蔡靖站在城头上,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线,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他刚刚接待了来自汴京的使者,带来的不是援兵粮草,而是他父亲——已致仕的太师蔡京——的一封家书。
信写得很含蓄,但意思明确:朝廷不欲与金人启衅,凡事当以“安抚”、“羁縻”为上,切莫轻举妄动,坏了“海上之盟”的大局。
“大局?”蔡靖苦笑一声,将信纸揉成一团。他回头看了看城内,所谓的“常胜军”士卒们军纪涣散,将领郭药师更是骄横难制。城外,金国使节往来穿梭,气焰日渐嚣张。这哪里是什么大局,分明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而此刻,火药桶的引信,正握在“常胜军”统帅郭药师的手中。
一、 “常胜军”的盘算
郭药师的府邸内,炭火熊熊,酒肉飘香。这位原辽国将领、现大宋燕山路安抚使,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密谈。他灌下一碗酒,抹了抹嘴,环视众人:
“弟兄们,跟着我郭药师,从辽国到大宋,图的是什么?”
部下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子大的答道:“自然是图个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放屁!”郭药师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在辽国时,咱们是后娘养的!投了宋朝,本以为能挺直腰杆,结果呢?汴京那些老爷们,表面上给咱们钱粮官爵,背地里都把咱们当贼防着!童贯那老阉货,克扣咱们的粮饷;朝廷的文官,动不动就参咱们一本‘蕃将难制’!”
他越说越激动:“咱们拼死守着的燕云之地,在那些江南才子眼里,不过是一堆烂石头!那个皇帝,只知道写字画画玩石头,何曾真正相信过咱们这些降将?!”
这番话戳中了所有将领的心事。他们本是乱世求存的军队,忠诚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尊重之上,而这两样,宋朝朝廷都给得抠抠搜搜,且充满了猜忌。
二、 致命的猜忌
就在这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郭药师派往真定府(宋军河北防线核心)联络协防的心腹,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身上还带着伤。
“大帅!不好了!真定府的守将刘鞈,不仅拒绝联合布防,还说…还说咱们‘常胜军’反复无常,要谨防咱们与金人里应外合!我回来路上,还遭到不明身份的人截杀,肯定是他们的人!”
“砰!”郭药师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听见了吗?”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疯狂,“这就是大宋!这就是咱们效忠的朝廷!他们从来没把咱们当自己人!在金人打来之前,他们就想先除了咱们!”
所有将领都站了起来,手按刀柄,群情激愤。
“大哥!咱们不能再给这窝囊朝廷卖命了!”
“反了他娘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郭药师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而惶恐的脸。他知道,决断的时刻到了。是陪着这个猜忌昏聩的朝廷一起死,还是…换个活法?
三、 燕山府的黄昏
第二天清晨,完颜宗望率领的金军东路军前锋,如期出现在燕山府城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燕山府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郭药师率领他的一众将领,未穿甲胄,身着素服,步行出城。在距离金军一箭之地的地方,他跪了下来,将代表燕山府兵权的印信和户籍图册,高高举过头顶。
完颜宗望骑在雄健的战马上,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他策马缓缓上前。
“郭将军,这是何意啊?”
郭药师以头触地,声音“沉痛”而“诚恳”:“罪将郭药师,误投昏宋,悔不当初!今闻大金皇帝陛下神武,天命所归,特率燕山军民,归顺天兵,愿为前驱,以效犬马之劳!”
完颜宗望哈哈大笑,用马鞭虚扶一下:“郭将军深明大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印信和图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燕山府一座城,而是整个北宋北部防线的虚实,已经尽在掌握。
消息传到城内,知府蔡靖面如死灰,长叹一声:“祖宗之地,断送于我手矣!”他想组织抵抗,但城中精锐尽为郭药师所控,已是回天乏术。
四、 “超级带路党”的威力
郭药师的投降,不仅仅是换一面旗帜那么简单。他立刻展现出了一个“顶级带路党”的“专业素养”。
在金军大帐中,他铺开地图,对完颜宗望和众将侃侃而谈:
“二太子(宗望),请看。宋军主力集中于真定、中山两府,看似坚固,实则不然。”
“真定守将刘鞈,文人出身,不懂军事,其下将领互相不服。”
“中山府(今河北定州)虽有张浚等人,但兵力不足,且互不统属。”
“宋军最大的弱点在黄河!他们以为黄河是天堑,守备松懈,渡口防御形同虚设。我军若从此处强渡,可绕过真定、中山,直扑汴京!”
他不仅指出了宋军的命门,还提供了详尽的宋军布防图、将领性格能力分析、粮草囤积地点……
完颜宗望听得心花怒放,有了郭药师,他简直像是在玩一场开了全地图的战争游戏。
五、 风暴眼与狂欢城
当燕山府易帜、郭药师降金的消息,伴随着金军铁骑在河北平原上狂飙突进的战报,终于无法掩盖地传到汴京时,整个朝廷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然而,与此形成荒诞对比的是,我们的徽宗皇帝赵佶,此刻正在宫中举办一场小型的艺术品鉴会。
他拿着一方新得的歙砚,对身旁的梁师成等人赞叹:“你们看这纹路,如星斗列河汉,真乃神品!”
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地报告了北方的噩耗。
赵佶的手一抖,那方珍贵的歙砚“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掉了一个角。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砚,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他那个精美绝伦的盛世幻梦,碎裂的第一道裂痕。
“郭…郭药师也降了?”他喃喃道,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与此同时,在北方。完颜宗望的大军,正按照郭药师指引的路线,几乎兵不血刃地穿过宋军经营多年的防线,如入无人之境。
骑在马上的郭药师,回头望了一眼南方。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他只知道,在那个充斥着猜忌、腐败和虚幻艺术的朝廷里,他看不到自己和弟兄们的活路。
而被他抛弃的那个帝国,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瑟瑟发抖。
(第六卷 第二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