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作战靴碾过地面时,金属走廊的回音比往常更沉。
后颈那点残留的锚点热度像颗烧红的针尖,随着他每一步靠近核心实验区,刺得更狠了些。
“监控矩阵在重组,他们在定位我们的移动轨迹。”周晓冉的声音从耳麦里挤出来,混着终端机散热口的嗡鸣,“现在左转进安全通道,墙上第三个灭火器箱——对,就是那道划痕,里面有备用线路接口。”
林默的手指刚触到灭火器箱的锁扣,后颈突然窜起灼烧感。
这次不是试探性的刺痛,是被无形的手揪住意识往深里拽的钝痛。
他踉跄着扶住墙,掌心的芯片银芒骤亮,在金属墙面投下扭曲的影子。
“小默?!”周晓冉的惊呼被电流杂音撕碎。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林默看见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在头顶炸成碎片。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条褪色的巷子里。
青石板缝里长着野草,墙根堆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油桶,远处传来煤炉烧水的咕嘟声——这是他六岁那年住过的老城区,父亲总在傍晚端着搪瓷缸来巷口打酱油的地方。
“阿默。”
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默转身的动作太急,鞋跟磕在凸起的石板上。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男人正弯腰捡他“掉”在地上的玻璃弹珠,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二十年都没褪尽的温和。
“爸?”林默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记得这张脸最后一次出现在记忆里,是医院白被单下泛青的唇,不是现在这样,连鬓角的白发都泛着暖黄的光。
男人把弹珠塞进他手心。
玻璃珠还是热的,像刚被捂在掌心里。
“他们复制的不是你,是你的选择。”他的声音带着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每个字都像被电流割裂过,“你总以为自己在选路,其实从第一颗弹珠落地开始——”
“够了!”林默后退半步,后背撞在斑驳的院墙上。
他能看见男人的身影正在虚化,衣摆像浸了水的画纸般晕开,“这是潜龙组的意识陷阱对不对?用记忆当诱饵,想套我的心理模型?”
“你觉得爸爸会骗你吗?”男人的笑容没变,可眼角的皱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数据流,“他们要的不是你的脑波数据,是你每一次面临选择时,那0.3秒的犹豫。”他抬手按在林默后颈,锚点的位置,“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每次关闭节点,你都能听见心跳里的另一道节奏——”
“林默!听得到吗?!”
周晓冉的嘶吼像把利刃劈开幻境。
林默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跪在安全通道的地上,右手死死攥着灭火器箱的锁扣,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
后颈的锚点还在发烫,但那种被拽入深渊的窒息感淡了不少。
“我在。”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刚才......是锚点的虚拟空间。”
“我他妈就知道!”周晓冉的键盘声急得能敲出火星,“监控显示你在原地僵了两分十七秒,意识波动差点飙出终端量程——你看见什么了?”
林默站起身,金属墙面映出他发红的眼尾。
“我爸。”他说,喉结动了动,“他说潜龙组复制的是我的选择。”
终端机那边突然安静了。
“操。”周晓冉轻声骂了句,背景音里传来抓头发的簌簌声,“我刚黑进他们的实时数据流——小默,他们在模拟‘现实门’的开启过程。用的是你这三个月所有意识节点的选择数据:在便利店选冰可乐还是常温的,在地铁站选左边电梯还是右边楼梯,甚至上星期你蹲在楼下喂流浪猫时,是先摸头还是先摸背。”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每次关闭节点时,那种“另一个心跳”的感觉——原来是自己的选择轨迹,被拆解成数据链,正在虚拟空间里反复推演。
“我现在写了段‘选择误导’代码。”周晓冉的声音重新紧绷起来,“伪装成你昨晚在出租屋翻相册的意识片段——他们不是爱抓你对过去的执念吗?就给他们喂点陈芝麻烂谷子。你现在调整意识频率,用七岁那年在海边堆沙堡的记忆当锚点,那种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他们追踪不到。”
林默闭了闭眼。
咸湿的海风立刻裹着细沙涌进意识:七岁的自己蹲在沙滩上,用塑料铲把沙子拍进小桶,父亲的影子罩在头顶,说“阿默的城堡要盖几层呀”。
“频率同步中......60%......80%......”周晓冉念着终端数据,“很好,他们的追踪波现在像没头苍蝇——核心实验区到了?”
林默抬头。
防火门上方的电子屏正闪烁着“b2-07 核心实验区”,门把手上缠着拇指粗的银色锁链,锁孔里透出幽蓝的光。
“第二个节点在门后面。”他摸向腰间的芯片,银芒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刃,“但周晓,终端显示的加密等级变了。”
“我看到了。”周晓冉倒抽口冷气,“三层加密:生物识别、意识共振、数据迷宫。他们把节点强化成意识堡垒了。”
林默的指腹擦过芯片表面的纹路。
后颈的锚点突然跳了跳,像在回应门内某种更强烈的波动。
“我进去。”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用意识接口直接连终端,渗透进去。”
“你疯了?!”周晓冉的声音拔高,“意识渗透的风险是——”
“是他们能直接篡改我的记忆?”林默笑了,笑得比刚才更淡,“可你忘了吗?我现在的意识频率,他们追踪不准。”他蹲下身,把终端机的意识接口线绕上手腕,“你在外面守着,反制信号一出现就启动数据迷宫。如果......”
“没有如果。”周晓冉截断他的话,键盘声突然变得极轻,“你进去后,我会用实时脑波同步监控。记住,你的意识波动要是出现异常,我立刻拽你出来。”
林默按下接口开关。
电流顺着血管窜进大脑时,他听见门内传来某种类似齿轮转动的轰鸣。
视线逐渐模糊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防火门门缝里渗出的幽蓝光芒,像无数条纠缠的数据线,在黑暗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网的那端,似乎有无数个他,正站在不同的分岔路口,对着空气举起手。
意识坠入节点的瞬间,林默听见耳膜发出细碎的爆响。
黑暗像被扯开的幕布,他站在一条冗长的走廊里。
两侧房门依次排开,每扇门上都嵌着菱形玻璃,映出的影像是他人生的碎片:便利店冰柜前悬在冰可乐与常温可乐间的手,地铁站电梯与楼梯间来回游移的脚尖,喂流浪猫时先触到猫咪耳朵又缩回的指节——全是周晓冉说过的“0.3秒犹豫”。
“欢迎回家。”
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默转身,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五步外。
对方穿着和他此刻相同的作战服,连后颈锚点的灼痕都分毫不差,只是眼神像被按了循环键的录像带,机械地重复着某种惯性。
“你是谁?”林默攥紧掌心的芯片,银芒在指尖跃动。
“我是你。”复制体笑了,步幅与他三年前在操场晨跑时如出一辙,“是你选冰可乐时的犹豫,选电梯时的权衡,摸猫背时的退缩。他们把这些数据拼起来,就成了我。”它抬手点向最近的房门,玻璃映出林默六岁那年的巷子,“你看,这里存着你所有‘如果’——如果当时拉住爸爸的衣角,如果没松开那颗弹珠,如果......”
“够了。”林默打断它。
后颈的锚点突然发烫,像是某种警告。
他想起幻境里父亲说的“复制的是选择”,想起父亲笔记里被折角的那页:“选择不是改变命运,而是接受命运”。
心跳声在耳中放大,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房间里的“如果”,其实是他从未真正动摇过的“确定”。
复制体的脚步顿住。
它的瞳孔开始闪烁雪花点,像信号不稳的屏幕:“你在想什么?你的脑波数据不应该出现这种波动——”
“我在想,真正的选择从来不是犹豫本身。”林默向前一步,芯片银芒大盛,“是犹豫之后,我仍然会买冰可乐,会走楼梯,会先摸猫的头。”他指向复制体背后的房门,那扇映着海边沙堡的门,“就像七岁那年堆沙堡,我选了三层,不是因为纠结过两层还是四层,是因为我确定,三层刚好能装下爸爸的影子。”
复制体的身体开始崩解。
它的指尖裂开黑色数据流,声音带着扭曲的哭腔:“你不能识破......这是完美的模拟......”
“不完美,因为你没有‘接受’的勇气。”林默将芯片按在最近的房门上。
银芒如活物般窜入锁孔,整面墙的房门同时爆发出刺耳鸣响。
他看见那些“如果”的影像开始模糊,便利店的手最终握住冰可乐,地铁站的脚尖迈向楼梯,流浪猫的毛被掌心捂热——所有犹豫都归向同一个终点,像溪流汇入大海。
“节点关闭中......”
周晓冉的声音混着电流刺进意识。
林默眼前的走廊开始坍塌,最后看了眼复制体彻底碎裂的位置,那里飘着半片玻璃弹珠的反光,像极了幻境里父亲塞进他手心的那颗。
再睁眼时,他正跪在核心实验区的金属地面上。
后颈的锚点仍在发烫,但那种被数据缠绕的窒息感消失了。
终端机的红光在眼前闪烁,周晓冉的脸贴在屏幕上,额角沾着碎发,眼底青黑比平时更重。
“成功了?”林默哑声问。
“成功个屁!”周晓冉猛拍终端机,键盘声炸成一片,“你意识波动刚才直接归零了十三秒,我他妈以为要给你烧纸——看这个!”他拽过屏幕,鲜红的“现实锚点剩余:1个”刺得林默眯起眼,“最后一个节点在核心控制室,坐标和‘现实门’启动位置完全重叠。”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
林默抬头,防火门上方的电子屏正在疯狂闪烁,金属天花板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潜龙组的紧急封锁程序启动了。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缓缓闭合,门缝里挤出刺目的红光,像巨兽闭合的利齿。
“他们发现节点被关了。”林默扯下手腕的意识接口线,金属线在掌心勒出红痕,“所有通道都会在三分钟内锁死。”
“两分钟就能上传最后一组反制代码。”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终端机散热口的嗡鸣高了八度,“你负责拖延,我需要......操!主电源被切断了!”他猛地拔下电源线,扯过随身带的移动电源插上,“离线重构模式启动,数据上传进度37%......”
林默摸向腰间的芯片。
银芒在掌心流转,映着逐渐闭合的安全通道门。
他能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潜龙组的守卫发现异常了。
后颈的锚点突然轻颤,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核心控制室里,最后的锚点正在召唤他。
“上传到50%的时候喊我。”他起身,作战靴碾过地上的意识接口线,“我去把通道门撑住。”
“林默!”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发紧,“你后颈......”
他摸向颈后,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鲜血正从锚点位置渗出,在作战服领口洇开暗红的花。
林默想起意识迷宫里复制体碎裂前的尖叫,想起父亲笔记里那句“接受命运”——或许从他按下意识接口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为他标好了终点:核心控制室,最后一个锚点,现实门开启的坐标。
安全通道门闭合的轰鸣中,他听见周晓冉喊:“上传到50%了!”
林默将芯片抵在门缝间。
银芒暴涨如刃,金属门发出痛苦的呻吟。
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他望着逐渐亮起的终端机屏幕,上面的上传进度已经接近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