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皮顶被野猫撞出的动静刚落,林默的指尖还抵在笔记本上那道细微的波纹处。
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道凝固的裂痕“老周,把政务系统2021年的旧备份调出来。”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这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仿佛压抑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而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开始微微泛白。
周晓冉的手停在鼠标上,原本准备关闭邮件的动作也僵在了半空中。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异常清晰,就像是有一只疯狂的小鹿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每一次撞击都让他的肋骨隐隐作痛。而他的目光,则紧紧地锁定在屏幕上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他上周在社区公告栏见过。当时,对方正低着头,认真地记录着王婶孙子转学的事情。他的形象在周晓冉的脑海中还十分清晰——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还有那副黑框眼镜。
然而,此刻出现在屏幕上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血红色的字迹在屏幕上灼烧着他的眼睛,让他无法忽视。而林默的声音,却像一根细针,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他那原本就已经紊乱不堪的神经。“要管理员权限。”他敲键盘的手指有点发飘,“我得黑进市政云...可能触发警报。”
“触发就触发。”林默抓起地上的需求单,王婶孙子的名字被揉出的褶皱里,还沾着半块饼干渣——那是三天前孩子来仓库找奶奶时蹭上的。
他盯着那片碎屑,突然想起上周王婶说“孩子突然被调去重点班,说是教育局看了成长报告”,而那份报告上,孩子的数学成绩明明刚及格。
“系统在藏东西。”他把需求单按在波形图上,褶皱刚好覆盖住模拟器波峰后的震颤,“你看,每次居民需求被’合理解决‘后,模拟器都会出现这种微震。
不是系统在反制我们,是它在...掩盖自己的反制。“
周晓冉的屏幕突然亮起蓝光。
他抬头时,林默已经绕到他身后,鼻尖几乎碰到显示器。
旧版备份的压缩包正在解压,进度条爬得比刚才的视频还慢,每跳一格都像在刮玻璃。
“找到了!”周晓冉突然猛拍桌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指着屏幕上一串乱码,手指因为激动而发抖,“这是被覆盖的日志!
看时间戳,每次系统推送’最优路径‘后十分钟,都会生成一条...沉默协议?“
林默凑近,瞳孔随着滚动的代码收缩。
所谓“沉默协议”根本不是协议,而是段清除指令的反向代码——系统从未真正删除居民自主选择的路径记录,只是给它们打上“无效”标签,藏进了底层数据库。
就像把一本日记锁进抽屉,却留了把生了锈的钥匙。
“试试逆向解析。”林默的声音发紧,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墙上的白板画了个圈,“假设系统推荐是第一层,沉默协议是第二层...那第三层是什么?”
白板上的圈被越画越多,周晓冉的键盘声逐渐密集。
当“路径修正算法”几个字从代码堆里跳出来时,仓库的灯泡突然闪了闪,灭了。
月光顿时变得格外亮,照得屏幕上的字泛着冷光。
“核心逻辑...”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滚动鼠标的手在抖,屏幕上的注释行被拉得老长:“当居民路径偏离最优解超过三次,触发行为干预——心理暗示、社交调整、职业调动...”
林默的马克笔“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上个月张叔突然被调去后勤岗,明明他开了二十年公交;想起李阿姨的女儿突然和相恋三年的男友分手,说是“性格不合”;想起王婶孙子的转学通知,上面盖着鲜红的“系统评估最优”章。
“老周。”他蹲下身捡马克笔,指尖碰到地面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你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我在实验场说的话?”
周晓冉没说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代码,突然想起第一天搬模拟器进仓库时,林默蹲在这儿整理需求单,阳光透过破窗照在他发顶,说“系统该是面镜子,照出所有可能”。
现在那面镜子里,倒映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修正指令,像张看不见的网。
仓库外传来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林默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亮起,是条未读短信:“实验场的监控今晚检修。”
他抬头看向周晓冉,对方正快速关闭所有窗口。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像两张被揉皱的需求单。
“原来它不是在推荐。”林默轻声说,马克笔在白板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它是在...修正。”
警笛声停在仓库外的巷口。
周晓冉猛地扯掉电源,黑暗瞬间吞没了屏幕上的代码。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用钥匙捅仓库的铁锁。
林默摸黑抓起桌上的需求单,王婶孙子的名字在他掌心硌出一道印子。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突然想起视频里那个观察者递来的文件——封皮上的“路径系统2.0试点协议”,或许根本不是收购,而是...
“咔嗒”一声,铁锁开了。
当铁锁转动的清脆声响传入耳膜时,林默的后颈瞬间绷得像弓弦一样。
他摸到需求单边缘的褶皱,王婶孙子的名字在掌心硌出灼热的痕迹——这叠纸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里面夹着他们偷拍的系统推送记录,每一页都是修正逻辑的罪证。
“跟我来。”他扯着周晓冉的衣袖往仓库角落挪动,鞋跟碾过地上的螺丝,发出细碎的声响。
铁门被推开半寸的刹那,月光被切割成锋利的刀刃,正好照在周晓冉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上。
那是他们花三个月拼凑的自由路径模拟器,此刻屏幕还亮着,蓝色的光在闯入者的皮鞋尖上晃了晃。
“蹲下!”林默低声喝道,拽着周晓冉扑进堆着旧纸箱的阴影里。
他听见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皮靴踩过水泥地的闷响混着金属器械碰撞声——对方带着装备。
为首的人打开强光手电,白亮的光圈扫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在白板上的乱码图停留两秒,“东西还在,没来得及转移。”
周晓冉的呼吸喷在林默耳后,带着滚烫的颤音,“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实验场的监控检修短信。”林默咬着牙,手指掐进掌心。
三天前他为了调阅系统日志黑进实验场后台,临走时故意留下半条错误代码——这是他设的饵,没想到钓上来的不是系统漏洞,而是真人。
光圈扫到纸箱堆时,林默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
他摸到后腰的金属片,那是模拟器的备用芯片,里面存着沉默协议的完整代码。
如果被抓住,这些数据会被当作非法入侵的证据,但如果现在扔出去……
“在那边!”突然有人喊道。
林默抬头,看见手电光正对着纸箱缝隙里露出的电脑电源线。
他当机立断撞开周晓冉,抓起桌上的马克笔朝另一侧扔去。
“哗啦”一声,马克笔撞翻了装着咖啡渣的塑料杯,闯入者的脚步瞬间转向。
“跑!”林默拽起周晓冉的手腕,弯腰穿过堆着油桶的通道。
后墙有个半人高的通风口,他们上周用铁棍撬松了铁栏。
周晓冉先钻出去,转身拉他时,林默听见身后传来“不许动”的吼喝,肩头猛地一热——是被什么东西擦过了?
他没敢看,咬着牙翻出通风口,跟着周晓冉冲进巷子里的黑暗。
凌晨三点的风卷着煤渣灌进领口,林默跑得肺叶生疼。
他们躲进老城区的废弃实验室,这里是周晓冉表哥的旧仓库,藏着两台备用终端。
周晓冉反锁铁门,打开墙上的应急灯,暖黄的光里,他看见林默左肩的衣服被划开道口子,血正渗出来。
“先处理伤口。”周晓冉翻出医药箱,镊子夹着酒精棉的手在抖,“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芯片扔了?”
“扔了就没证据了。”林默盯着桌上的模拟器,屏幕保护程序正循环播放着波形图,“系统修正的证据,得让所有人看见。”他扯下沾血的衣袖,酒精棉按上伤口时疼得皱眉,“老周,今晚必须把沉默协议检测器写进模拟器。等天亮系统重启,他们会清理日志,到时候……”
“我知道。”周晓冉打断他,手指已经按在键盘上。
他调出模拟器的底层代码,沉默协议的反向指令在屏幕上流动,像条泛着冷光的蛇。
检测器需要嵌入一段追踪程序,专门捕捉被标记为“无效”的路径记录——这是林默昨晚在白板上画了二十遍的逻辑。
终端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
林默凑过去,屏幕上跳出条未加密信息,发件人显示“N - 1”,内容只有一行:“你们太慢了,我已经动手了。”
“这是谁?”周晓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林默的瞳孔收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实验场后台见过的神秘账户,当时对方留下的代码风格和他们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狠劲。
“可能是另一个发现系统秘密的人。”他快速打开政务系统监控界面,脸色瞬间惨白——市政云的核心节点正在被海量异常请求轰炸,攻击波像潮水般涌进系统防火墙,每秒钟都有数百条修正指令被强制删除。
“他在摧毁路径系统!”周晓冉倒抽冷气,“如果核心数据库被清空,我们的检测器就没用了!”
林默的手指在终端上翻飞,启动了模拟器里的拦截程序。
这是他为应对系统反制准备的后手,此刻却要用来对抗另一个攻击者。
“不能让他毁掉数据。”他的声音发紧,额头沁出冷汗,“我们需要的是揭露,不是同归于尽。”
“需要我做什么?”周晓冉的手指已经按在辅助终端的启动键上。
“分流攻击波。”林默调出攻击路径图,红线上的节点正在一个接一个熄灭,“他们用的是分布式拒绝服务,但底层协议有漏洞……老周,把模拟器的计算资源全调过来,我需要你在第三节点做镜像反射。”
终端屏幕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攻击进度条跳到了87%。
林默看见N - 1的新信息弹出来:“停下,你们护着的是吃人的怪物!”他的拇指悬在确认键上,想起张叔调岗时泛红的眼,李阿姨女儿躲在被子里哭的深夜,王婶孙子攥着转学通知说“奶奶我不想去”的模样。
“不。”他按下确认键,拦截程序如利箭般射入攻击链,“我们要的是让所有人看清怪物的样子。”
攻击进度条在92%的位置顿了顿,开始缓慢回落。
周晓冉的键盘声密集如暴雨,辅助终端的散热口发出尖锐的嗡鸣。
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突然听见窗外传来警笛声——比仓库外那批更响,更密集。
“他们追来了。”周晓冉抬头,额角沾着汗,“但攻击……压下去了。”
林默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进度条停在98%,离核心数据库仅一步之遥。
终端弹出N - 1的最后一条信息:“算你们赢,但记住——它不会放过你们。”
实验室的铁门被撞得哐当作响。
林默抓起模拟器,转头对周晓冉说:“带着终端残片从后门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周晓冉扯住他的衣袖,“要走一起走。”
林默笑了笑,把芯片塞进他手心,“你得把检测器部署完。记住,明天早上十点,市政云会有一次数据同步,那是最后的机会。”
铁门“轰”地被撞开。
林默看见为首的人举着枪,枪口的寒光映着他泛红的眼。
他转身冲向窗口,听见周晓冉在身后喊:“林默!”,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攻击被拦截了,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