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过后,冷五的理智逐渐占据了上风。他强迫自己从那跨越千年的身份错乱中抽离,以最现实、最冷酷的角度分析现状。
沈清梧即是沈执砚。此事确凿无疑。
但,那又如何?
太后已死。大宋已亡。他昔日效忠的王朝与主上,早已化为史书中的几行墨迹,或许连陵墓都已难寻。那个他赌上性命和灵魂立下的血誓——“不亲眼见证沈氏魂飞魄散,誓不罢休”——太后、大宋宫闱、维护太后权威,都已随着时间的长河烟消云散。
在此地,在此世,继续执着于这个誓言,显得无比荒谬可笑。难道要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君主和一个早已完结的命令,去杀害一个在此世合法生存、且与他有着相同离奇遭遇的“故人”?
冷五并非迂腐之人。他是工具,但工具也需有用武之地。当挥舞工具的主人都不复存在时,工具本身的意义又何在?
更何况,这个新世界展现出的“神迹”,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安全的街道、充足的食物、便捷的交通、神奇的医疗……尤其是生活于此间的“人”,尤其是女子,竟能拥有如此程度的自由与选择权,这是他过去无法想象的。
“我为太后杀尽忠臣,扫清障碍,”他望着片场里那个独立自信、发号施令的女导演,心中第一次冒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她本人,可曾享受过此间一个普通女子百分之一的自在?”
逻辑的链条彻底崩断。忠诚失去了依附的对象,变得虚无缥缈。杀戮失去了理由,变得野蛮而毫无意义。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放下。
放下前世的恩怨,放下那可笑的血誓,放下杀手的身段。
从此,他是龙傲天,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他与沈清梧,不过是两个恰好流落同一异世的陌生人,理应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既然决定放下,首要之事便是离开。他不能再待在《风起陇西》剧组,不能再日日面对那个提醒他前世今生的人。他需要一份与沈清梧毫无关联的工作,真正开始他在这个世界的新生。
于是,在一天工作结束后,他找到队长赵刚,以“家中有事,需长期处理”为由,提出了辞职。赵刚虽觉可惜,但见他去意已决,也未强留,结算了工钱,祝他前程似锦。
冷五拿着那薄薄的一叠纸币,心中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终于斩断了与过去的 看不见的联系。
翌日,他便开始重新寻找工作。这一次,他目标明确:远离影视圈,远离任何可能与沈清梧产生交集的行业。
他先去应聘了一家高档小区的保安。面试时,他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表现得如同一个普通的、只是体格稍好的年轻人。面试官问及之前的工作经历,他含糊其辞,只说在老家做过治安联防。
“我们这要求形象好,气质佳,会熟练操作监控系统,懂得与业主沟通…”面试官上下打量着他平平无奇的面孔和略显冷硬的气质,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不太符合我们的要求。”
他又去应聘了一家快递站的分拣员。工作简单,只需力气和耐心。然而,在试用期,当他需要根据手机上的地址信息分拣包裹时,问题出现了。那些不断闪烁跳动的屏幕信息、需要快速辨认的现代简化字、以及复杂的片区划分,让他头晕眼花,手脚迟钝,错误百出。工头皱着眉头:“兄弟,你这…以前没干过这活?手脚太慢了,我们这讲究效率,你看…”
他甚至尝试去建筑工地应聘小工。扛水泥、搬砖头,纯体力活,他自信可以胜任。工头看他结实,便留下了他。然而,一天下来,他虽能咬牙完成分配的重活,但对现代的建筑工具、安全规范一无所知,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又因听不懂工友们的现代玩笑和指令,显得格格不入。包工头结算了一天工资,拍拍他肩膀:“兄弟,力气是有,但这活儿你不熟练,太危险了,明天不用来了。”
接连的失败,让冷五始料未及。他空有一身相对常人不俗的身手和警惕,但在需要现代技能、沟通能力或者特定经验的领域,他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笨拙而无助。那些辞职得来的钱,正在飞速减少。
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他每次求职失败,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霉运般的力量在作祟。要么是岗位突然取消,要么是面试官莫名看他不顺眼,要么就是他总会出点意想不到的小差错。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路过一个正在拍古装网剧的小剧组。现场似乎缺几个扮演侍卫的群演,场务正着急地四处拉人。看到冷五结实的身板和那冷硬的气质,场务眼睛一亮,一把拉住他:“兄弟,帮个忙,一天两百,穿上衣服站那就行!包盒饭!”
鬼使神差地,冷五答应了。 换上侍卫服装,手持道具长矛,在背景里站了不到半天,极其轻松地就拿到了两百块钱和一份盒饭。
握着那两张纸币,冷五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一股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无能。
是那该死的血誓业力!
那“不亲眼见证沈氏魂飞魄散,誓不罢休”的因果,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依旧紧紧缠绕着他!它不允许他真正“放下”,不允许他远离“目标”!它似乎在用这种近乎诅咒的方式,逼迫他回到与沈清梧相关的轨道上!
只要他试图彻底脱离,就会事事不顺,步步维艰,连最基本的谋生都成问题。而一旦靠近与她相关的领域,哪怕是毫不相干的古装剧群演,一切又会变得“顺利”起来。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席卷了他。他以为自己可以挣脱,可以选择,却发现自己依旧被那只无形的、来自过去的手牢牢攥住,如同提线木偶。
他看着手中那沾着油污的两百块钱,又想起在《风起陇西》剧组时那份虽然不算丰厚但却稳定的收入,以及……那个他能名正言顺观察、守护的身影。
难道……真的无法摆脱吗?
难道他龙傲天此生,就注定要围着沈清梧转动?无论爱恨,无论杀护?
生存的压力和那诡异业力的双重挤压,让他之前的“各自安好”的决定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沉默地站在街头,良久,最终深深地、带着一丝屈辱和无奈地,吸了一口气。
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归于一种认命般的冰冷平静。
他拿出手机,手指僵硬地,再一次拨通了安保队长赵刚的电话。
“喂?赵队……是我,龙傲天。”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之前……家里的事,处理完了。你那里……还需要人吗?”
“………”
“………什么活都行。外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