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那摞冰凉硌人的铁皮边角料，最终在雷二蛋的工具棚角落里落了户。
赵奶奶和王叔家的炉子，在雷二蛋“技术支援”和徐兰“街道关怀”的双重加持下，也顺利完成了“科学升级”。
二十斤好煤票换来的煤块，在焕然一新的炉膛里烧出蓝汪汪的火苗，也烧暖了几户困难人家的灶头和心窝。
这事儿在胡同周边传为美谈，连带着雷二蛋在院里的“技术顾问”地位，都水涨船高。
日子像小河流水，哗啦啦淌过。
转眼间，盛夏的燥热被几场秋雨浇熄，空气变得清爽干冽，天也拔高了一截，蓝得像水洗过。
几朵胖乎乎的白云慢悠悠地飘着，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雷二蛋摊在躺椅上，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骨头缝儿都透着舒坦，正琢磨着是继续“养精蓄锐”还是找点乐子，雷小燕就像只撒欢的小狗，抱着一个色彩鲜艳、形状有点奇怪的东西冲了进来。
“二哥！二哥！快看！天儿多好！”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把手里的东西往雷二蛋眼前一杵。
那是一只风筝。骨架是用细细的竹篾精心削制的，蒙着韧性极好的桑皮纸。
造型不是常见的燕子或沙燕，而是一只线条简洁、带着几分卡通味道的…飞机？
机身涂着醒目的蓝色，机翼是亮黄色，机尾还画着三道红色的火焰条纹。
虽然用料简单，但结构匀称，一看就出自行家之手。
“哟呵！小燕子，你这新装备可以啊！”
雷二蛋来了点精神，坐起身，接过风筝掂量了一下，手感轻盈，平衡性极佳。
“嘿嘿，”雷小燕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我磨了隔壁李爷爷好几天，他才答应帮我削的架子！纸是我攒的作业本糊的！颜色嘛…”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用粉笔头兑水涂的…二哥，你说它能飞起来不？”
雷二蛋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手里这只凝聚了“多方智慧”的“土飞机”，嘴角一勾：“能！必须能！走！哥带你找个宽敞地儿，让它上天溜达溜达去！”
胡同口外不远，有一片废弃的打谷场，地面平整，四周开阔，没什么遮挡，是附近孩子们默认的“风筝乐园”。
此刻场上已经有不少孩子在奔跑嬉闹，天空中飘着几只简陋的纸鸢，飞得高的引来一片羡慕的惊呼，飞得低的则伴随着主人的懊恼和同伴的哄笑。
雷二蛋和雷小燕一到场，那只造型独特的“小飞机”立刻成了焦点。
“燕子！你这是什么风筝？怪模怪样的！”隔壁院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凑过来。
“是飞机！我二哥说能飞得可高了！”雷小燕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飞机？吹牛吧！纸糊的还能上天？”另一个孩子表示怀疑。
雷二蛋没理会那些嘀咕，他帮雷小燕把风筝线理顺，自己则捏着线轴，感受着风向。“小燕子，听我指挥！举高点！跑！迎着风跑！”
雷小燕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双手高高举起她的“小飞机”，像只轻盈的小鹿，迎着风奋力跑了起来。微风托着纸鸢，那蓝黄相间的“小飞机”先是挣扎着点了两下头，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托住，轻盈地挣脱了地心引力，扶摇直上！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雷小燕兴奋地尖叫。
雷二蛋熟练地放线、控线，手指灵巧地拨弄着线轴。那“小飞机”果然不负众望，在湛蓝的天幕下越飞越高，越飞越稳。简洁流畅的线条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机尾那三道红色“火焰”仿佛真的在燃烧，迅速超越了场上所有风筝，成了当之无愧的“天空之王”！
“哇！燕子！你家飞机真飞起来了！还飞那么高！”
“好厉害啊！飞得比张胖子的沙燕还高！”
“二哥！二哥！再放高点！让它飞到云彩里去！”雷小燕激动得小脸通红，围着雷二蛋又蹦又跳，享受着小伙伴们羡慕嫉妒的目光洗礼。
95号院的那帮孩子，包括上次被“科学威慑炮”吓唬过的二毛子，也都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那只高高在上的“小飞机”，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雷二蛋感受着手中风筝线传来的有力牵引，看着妹妹兴奋的小脸，心里那点技术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正准备再炫个技，让“小飞机”来个俯冲再爬升，突然！
一阵毫无征兆的强风，像一记无形的重拳，猛地从侧后方撞了过来！
“呜——！” 风声尖啸！
雷二蛋只觉得手中线轴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惊肉跳的断裂声！
“嘣！”
紧绷的风筝线，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拉力下，应声而断！
那只刚才还威风凛凛翱翔天际的蓝黄色“小飞机”，瞬间失去了束缚，像一只断了线的灵魂，在强劲的气流中猛地一颤，随即被风裹挟着，飘飘悠悠，打着旋儿，朝着…隔壁九十五号四合院的方向，一头栽了下去！
“啊——！风筝！我的飞机！”雷小燕的尖叫带着哭腔，瞬间划破了打谷场的喧闹。她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风筝像片无助的落叶，越过了高高的院墙，消失在那一大片青灰色的屋脊瓦垄之后。
雷二蛋也愣住了，手里还捏着那截断掉的线头。他顺着风筝坠落的方向望去，眉头拧了起来。
“掉…掉傻柱他们院了！”雷小燕带着哭腔，一把抓住雷二蛋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二哥！怎么办啊！我的飞机！李爷爷削了好久的…”
打谷场上的孩子们也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95号院那高大紧闭的院门，眼神里都带着点看热闹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那可是95号院！芝麻胡同有名的“是非窝”！
雷二蛋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小脸，再看看那堵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灰色高墙，心里叹了口气。得，清闲日子到头了。
“哭啥？”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又带着点狡黠的神情，“掉进去就掉进去呗，捡回来不就完了？走！”
他拉起雷小燕的小手，在周围孩子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95号四合院那扇沉甸甸、仿佛永远关着麻烦的黑色木门走去。
刚走到95号院门口，还没等推门，里面那独属于这个院子的“交响乐”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耳朵。
一个尖利刻薄的老太太声音（贾张氏）：“…哟！我当是谁呢！这地界儿写你名儿了？我晾件衣裳碍着你什么眼了？眼红是吧？眼红你也得有那命！”
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秦淮茹）：“妈…您…您不能不讲理啊…这地方是我先占的…”
一个洪亮又透着点不耐烦的男中音（易中海）：“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都是街坊邻居！为巴掌大点地方至于吗？贾家的，你往边上挪挪！淮茹你也少说两句！”
还有孩子尖锐的哭闹声，不知谁家锅铲刮铁锅的刺耳噪音，以及一个大大咧咧、穿透力极强的嗓门（傻柱）从前院传来：“谁他娘的把泔水桶放水池边上了？缺不缺德啊！”
嘈杂，混乱，像一锅永远煮不开的滚粥。跟隔壁97号院那种午后葡萄架下的宁静慵懒，完全是两个世界。
雷二蛋皱了皱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的黑漆院门。
一股混合着劣质煤烟、隔夜饭菜、尿臊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比97号院大不少，但显得拥挤破败。
青砖地面坑坑洼洼，缝隙里长着顽强的杂草。
角落里堆着不知谁家的破烂杂物，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在杂物堆里刨食。
晾衣绳横七竖八地扯着，挂满了各色衣物，像挂满了万国旗。
几个穿着开裆裤、拖着鼻涕的孩子在院子里疯跑追逐，撞得晾衣杆吱呀乱晃。
前院的水池边，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洗得发白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的青年（傻柱），正骂骂咧咧地冲洗着一个油腻的搪瓷盆，水花四溅。中院那边，贾张氏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地对着低头抹泪的秦淮茹，易中海则夹在中间，一脸无奈地劝说着什么。
雷二蛋拉着抽抽搭搭的雷小燕，尽量目不斜视，循着风筝最后坠落的方向，穿过这片混乱的“战场”，直奔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显杂乱逼仄。
角落堆着高高的蜂窝煤和柴火，旁边是几个积满灰尘的破筐烂篓。
靠西墙根下，是一户人家的后窗户（许大茂家？），窗下堆着些杂物：一个漏了底的破瓦盆，几块烂砖头，还有半扇不知做什么用的旧门板。
雷小燕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宝贝！
“二哥！在那儿！窗户根底下！压在那个破门板下面了！”她指着那堆杂物，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惊喜。
雷二蛋顺着看去，果然，那只蓝黄相间的“小飞机”风筝，半边机翼被压在一扇布满虫蛀痕迹的旧门板下，机尾可怜巴巴地翘着，沾满了灰尘。
要去捡，就得钻进那堆杂物里。
动静必然不小。
雷二蛋的目光扫过这混乱的后院，又瞟了眼前院水池边那个壮硕的背影（傻柱），还有中院那场没完没了的争吵。
直接过去？万一惊动了人，被当成贼或者被借机讹上，那可就真掉进麻烦窝里了。
不行，得用巧劲儿。
雷二蛋眯起眼，像只寻找机会的狐狸。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院子里搜寻着可用的“道具”。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靠在许大茂家后窗不远处墙根下的一根长竹竿！足有两三米长，竿头还带着个小铁钩，看样子像是三大爷阎埠贵家晾衣服的家伙什儿。
再一看傻柱，他还在水池边跟那个油腻的盆较劲，背对着后院，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谁又把泔水桶放错了地方。
一个计划瞬间在雷二蛋脑子里成型。
他弯下腰，凑到雷小燕耳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小燕子，看见前院水池边那个大个子没？
傻柱叔。
你现在跑过去，到他跟前，就指着地上喊：‘傻柱叔！傻柱叔！你洗的菜叶掉地上了！刚掉下去的！’ 喊大声点！喊完就往中院跑，别回头！明白不？”
雷小燕虽然不明白二哥要干啥，但对二哥的“锦囊妙计”有着盲目的信任。
她用力点点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瞬间变得机警，像只接到任务的小特工。
她深吸一口气，拔腿就往前院跑，边跑边用她那又尖又亮的童音大声喊起来：
“傻柱叔！傻柱叔！你洗的菜叶掉地上了！刚掉下去的！可新鲜了！”
这一嗓子，清脆响亮，瞬间盖过了中院的争吵和傻柱的抱怨。
傻柱正低头用力刷着盆底，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就低头往自己脚边看：“菜叶？掉哪儿了？”他弯下腰，瞪大眼睛在湿漉漉、脏兮兮的地面上仔细搜寻，“没有啊？小丫头片子，瞎喊啥…”他嘟囔着，直起腰想找雷小燕问个清楚。
就在傻柱弯腰低头、注意力完全被“消失的菜叶”吸引过去的这一两秒钟！
雷二蛋动了！
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个箭步蹿到墙根下，抄起那根长竹竿！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异常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双手握住竹竿尾部，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目标——风筝被压住的那一角门板缝隙！
竹竿带着小铁钩的竿头，被他稳稳地、精准无比地探入门板与杂物之间的空隙，轻轻一拨！钩尖巧妙地勾住了风筝骨架的边缘！紧接着，手腕灵巧地一抖，一挑！
“嗖！”
那只沾满灰尘的蓝黄色“小飞机”，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轻盈地从杂物堆里脱困而出，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稳稳地落入了雷二蛋早已伸出的另一只手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从抄竿、瞄准、拨挑到得手，不过两三息之间！
拿到风筝，雷二蛋看都没看前院一眼，把竹竿往原处墙根一靠，拉起刚刚跑回来的雷小燕的小手，转身就往院门口大步流星地走，速度飞快，却又尽量不显得慌乱。
“嘿！那俩孩子！干嘛呢？！”傻柱直起腰，没找到菜叶，却发现后院似乎有人影晃动，还动了他家的竹竿？（他以为是阎埠贵家的，但一时也分不清）他立刻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被戏弄的恼怒，拔腿就往后院追来。
等他气呼呼地追到后院，只看到雷二蛋拉着雷小燕快要走到中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门了。
“站住！拿我家竹竿干啥了？！”傻柱吼着，几步追了上去。
雷二蛋闻声停下脚步，拉着妹妹转过身，脸上瞬间挂上了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歉意的笑容，扬了扬手里那只沾灰的风筝：“对不住啊傻柱叔！刚我妹的风筝掉您家后院杂物堆里了，借用下竹竿捞风筝！完璧归赵，给您放回原处了！谢了啊，傻柱叔！”
他语速飞快，吐字清晰，把事情经过交代得明明白白，态度还特“诚恳”。
说完，不等傻柱完全反应过来，拉着雷小燕，一溜烟儿就跑出了月亮门，穿过混乱的前院，消失在了敞开的大门外。
傻柱追到前院门口，只看到兄妹俩跑远的背影。
他挠了挠剃得发青的头皮，有点懵圈地回头看看后院墙根下那根完好无损、确实放回了原处的竹竿，再看看空无一物的地面，嘴里嘟囔着：“风筝？竹竿？…97号院老雷家的？雷大炮那儿子？啧…”他咂摸了一下嘴，最终只憋出一句评价，“这小子…滑头！”
一口气跑回自家97号小院，关上院门，隔绝了隔壁院的喧嚣，雷小燕才敢大口喘气，小心脏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小兔子。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虽然沾了灰但骨架完好的风筝，仰着小脸，看着自家二哥，眼睛里那崇拜的小星星都快溢出来了。
“二哥！你太厉害了！跟演电影似的！傻柱叔都没发现你拿竹竿！”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低头看？”
雷二蛋松了口气，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脸上带着点“小意思”的淡然笑容：“记住喽，小燕子。能用巧劲儿解决的，就别傻乎乎地硬碰硬。尤其跟95号院那帮人打交道，”他朝隔壁方向努了努嘴，“更得这样。直来直去，你吵不过贾张氏的嘴皮子，也打不过傻柱的拳头。咱得用脑子，讲究个策略！”
他拿过风筝，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蒙纸有点皱，骨架完好无损。“问题不大！走，哥给你修修风筝线，再加固一下接头，保证比原来飞得还高、还结实！让那帮小子再眼馋眼馋去！”
“嗯！”雷小燕用力点头，屁颠屁颠地跟着雷二蛋走到葡萄架下。
雷二蛋找出备用的结实棉线，又从工具箱里翻出一点粘木头用的鱼鳔胶。他坐在小马扎上，把断掉的线头仔细修剪，用鱼鳔胶小心地粘接、缠绕加固，动作专注而熟练。夕阳的金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雷小燕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小脸上满是幸福和安心。小院里弥漫着葡萄藤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宁静而温馨。厨房里，传来徐兰用那省煤好烧的“科学炉子”做饭时锅铲碰撞的轻快声响，还有饭菜诱人的香气飘散出来。
风筝线很快修好了，接口处被雷二蛋处理得结实又隐蔽。他把线轴递给妹妹：“喏，收好。下次挑个风小点的时候放。”
雷小燕宝贝似的接过来，抱在怀里。雷二蛋靠在躺椅里，看着妹妹满足的小脸，再看看自家这整洁宁静、充满烟火气的小院，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庆幸感油然而生。
“还是这儿舒坦。”他惬意地眯起眼，感受着微凉的晚风吹拂脸庞，“隔壁院的戏，热闹是热闹，偶尔听听当个背景音还行。真要掺和进去？”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又带着点洞察的弧度，“那才是真傻。”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雷大炮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像颗炮弹一样砸进了小院的宁静：
“二蛋！二蛋！快出来！有信儿了！厂里！厂里好像有招工信儿了！” 他几步跨进院子，工装都没换，脸上带着红光，声音洪亮得震得葡萄叶子都抖了三抖，“听人事科老赵透的风！这次招工名额不少！重点是…要技术好的！尤其是懂机械的！嘿！这不正撞你小子枪口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