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入了秋,天就短了。眼瞅着日头西斜,轧钢厂里那下班铃声还没响呢,天色就先一步泛起了昏黄。
雷二蛋正猫在后勤维修组那小平房里,拿着把破旧的锉刀,跟一个锈死的阀门较劲。赵师傅端着个搪瓷缸子,吸溜着没什么茶叶味儿的白开水,眯着眼在旁边瞅着。
“我说二蛋,”赵师傅嘬了下牙花子,“你这手劲儿可以啊,这老阀门口掰了多少年了都没动弹,你这几下,听着声儿是有点松动了?”
雷二蛋头也没抬,鼻尖上蹭了块油灰:“嗐,赵师傅,您就别寒碜我了。这玩意儿就是欠收拾,找准了劲儿,一下是一下。跟咱院张婶家那闹腾小子似的,看着浑,找准脉门,一拍就老实。”
“你小子……”赵师傅乐了,刚想再说点啥,就听见外头跟那老天爷突然变了脸似的,一阵尖锐又急促的哨音响彻了整个厂区,紧接着就是那种乱了章法的喊叫声,由远及近,跟开了锅的滚水一样泼了过来。
“呜——呜——呜——”
“坏了!出事了!”赵师傅脸色唰一下就变了,那搪瓷缸子往桌上一墩,水洒出来大半,“这是轧钢一线那边拉响的紧急哨!不是着火就是设备趴窝了!大事故!”
雷二蛋也扔下了锉刀,支棱起耳朵。那哨音刺得人心里头发毛,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混成一片,一股子慌慌张张的味儿隔着墙都能闻见。
没等他们出门看个究竟,维修组的木头门“哐当”一声就被撞开了,冲进来的是厂办的小刘干事,跑得帽子都歪了,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赵…赵师傅!快!带上你们组得力的人,去…去轧钢一车间!主…主轧机!不转了!彻底趴窝了!杨厂长、李副厂长全在那儿了,急得眼都红了!”
赵师傅一把抓过旁边架子上的深蓝色工装就往身上套:“怎么回事?说清楚点!哪个部位?传动还是轧辊?”
“说…说不清啊!”小刘急得直跺脚,“就听着‘嘎嘣’一声怪响,跟打雷似的,然后那大家伙就哼唧两声,彻底没动静了!冒了股老大的黑烟!现在整条线都停了!王工他们技术科的也都在那儿瞅着呢,一个个眉头拧得死紧!”
“走!”赵师傅扣子都没扣全,大手一挥,冲着屋里几个老师傅和雷二蛋这几个年轻点的喊了一嗓子,“能动的都跟我走!带上大家伙!千斤顶、大扳手、撬杠!快着点!”
雷二蛋心里头也是咯噔一下。主轧机!那可是轧钢厂的命根子之一,一天停转,那损失的海了去了。他也不敢怠慢,抄起墙脚放着的一根结实撬杠,跟着人流就往外冲。
一路上,就看到各车间的人都探出头来往轧钢一车间那边张望,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越靠近一车间,那股子紧张压抑的气氛就越浓,机器轰鸣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乱哄哄的人声和一种让人心头发沉的寂静——属于那台庞大钢铁巨兽的寂静。
一车间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都被车间主任和技术科的人拦在了外头。赵师傅亮明身份,带着维修组的人挤了进去。
一进车间,雷二蛋就觉着一股热浪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那台平日里威风凛凛、吼声震天的主轧机,此刻像条死透了的巨蟒,瘫在生产线中间,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几个厂领导围在它的“心脏”部位——那巨大的齿轮箱旁边,个个脸色铁青。杨厂长背着手,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火药桶上。李副厂长正对着技术科的王工他们低吼着什么,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
王技术员,就是那个平时挺严谨、话不多的王工,此刻正半趴在那沾满油污的齿轮箱外壳上,手里拿着个长柄听音器,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旁边几个老技术员也是面面相觑,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
“到底怎么样?!说话!”李副厂长声音都劈了,“查出来没有?什么时候能修好?!”
王工直起身,摘下眼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李厂长,情况…很不乐观。听动静,还有这突然停机的剧烈程度,初步判断…是主传动系统里头的大型承重轴承,很可能…碎了。”
“轴承碎了?!”李副厂长声音猛地拔高,差点破音,“备件呢?!库房!库房有没有备件?!”
旁边设备科的一个干部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哆嗦着:“厂…厂长,这种型号的特大型轴承,咱们…咱们厂库里根本没有备件啊!这玩意儿是跟主机一起进口的,精度要求极高,国内定制…最少…最少也得三个月!还得是加急的情况下!”
“三个月?!”杨厂长猛地停下脚步,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停产三个月?!这生产线一天多少产值你不知道吗?!等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全厂上下喝西北风去啊?!”
整个车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厂长愤怒的咆哮在回荡。每一个工人都低着头,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无奈。这大家伙坏了,可不是换个螺丝那么简单。
“拆!”杨厂长红着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现在就给我把它拆开!看清楚到底坏成什么样!就算没备件,也得给我想办法!焊!能不能焊?能不能补?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王工脸色更苦了:“厂长,这种高精度、重负荷的轴承,一旦内部滚珠或者跑道碎裂,根本不是焊接能解决的…强行修复,风险极大,万一运行中再次崩裂,可能导致整个传动系统报废,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安全事故啊!”
“那你说怎么办?!啊?!”李副厂长指着那 silent 的巨兽,手指头都在抖,“就这么干看着?等着?!”
就在这一片死寂和领导们的怒火中,赵师傅带着维修组的人靠到了近前。雷二蛋混在人群里,个子不算最高,但眼神好使。他踮着脚,借着老师傅们身体的缝隙,使劲往那被打开一小部分检查口的齿轮箱里头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