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坊的牌坊,像一道无形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官道的喧嚣与浮华,门内,则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混杂着煤烟、汗水与滚烫金属的灼热气息。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不远处的铁匠铺传来,每一次锤击,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口上。
木工房里,拉锯的刺耳声与刨刀刮过木料的沙沙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松木与柏木的清香。
这里没有文人墨客的风雅,也没有官宦世家的威严。
有的,只是最原始,最质朴的创造力。
每一道声音,每一种气味,都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
林凡收敛心神,将周怀清那句“要学会藏光”的告诫,与赵济世的功课,一并沉入心底。
他没有急着去探寻什么,只是放缓了脚步,像一个真正的过客,走在这条由青石和煤渣铺就的路上,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他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铁匠,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抡起大锤,将一块烧红的铁胚砸得火星四溅。
他看到一个年迈的木匠,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刻刀,在一截朽木上,专注地雕琢着繁复的花纹。
他还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泥瓦匠新砌的墙根下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的感知。
他紫府文宫内,那片沉淀的众生愿力基石,竟随着这股人间烟火气的浸润,变得愈发厚重与凝实。
他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体悟中,百工坊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由四匹神骏的白马拉着,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牌坊之外。
那马车的车厢,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车顶的四角,甚至还包着鎏金的兽首。
与百工坊这片灰扑扑的匠人聚集地比起来,这辆马车,就像是落在鸡窝里的一只孔雀,华丽,又格格不入。
周围的匠人与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去好奇的视线。
在众人的注视下,车帘被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恭敬地掀开。
先走下来的,是一个面色阴沉的华服青年。
正是张云飞。
他看到不远处的林凡,脸上闪过一抹怨毒,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个身形微胖,面容精明,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中年人,扶着儿子的手,走下了马车。
此人,正是府城张家的家主,张万金。
林凡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那张在密信中出现过的名字,所对应的人。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张万金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浓郁的,代表着财富与算计的明黄色气运。
那气运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商人的阴冷与狠辣。
这与他此刻脸上堆满的和煦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哈哈哈,想必这位,就是引动文气冲霄,名满青州的林案首吧!”
张万金朗声笑着,大步流星地朝林凡走来,仿佛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身后的张云飞,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犬子无状,前些时日在冯同知府上,多有得罪,老夫回去之后,已经对他严加管教。今日特意带他前来,给林案首赔个不是!”
张万金说着,竟对着林凡,拱手作揖。
他这番姿态,放得极低,让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发出一阵惊叹。
张家在府城的名头,何其响亮。
张万金更是出了名的精明强干,何曾对一个少年人如此客气过?
“张老爷言重了。”
林凡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地还了一礼。
“些许小事,早已忘了。”
他这句话,听在张万金耳中,是少年人的大度。
可听在张云飞耳中,却成了最大的羞辱。
什么叫忘了?
那意味着,他张云飞,在人家眼里,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角色!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好!林案首果然是胸襟广阔,非同凡响!”
张万金仿佛没看见自己儿子的窘态,他拍了拍手,身后的家丁立刻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礼箱,走了上来。
“老夫对林案首的才华,钦佩万分。听闻案首初到府城,尚未有安身之所。这是城西一处临湖的别院,五进五出,里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案首务必收下!”
他将一份烫金的地契,亲手递了过来。
又是送宅子。
而且手笔比知府周怀清,大了不止十倍。
林凡看着那份地契,没有去接。
“张老爷厚爱,心领了。只是学生一心向学,不愿为外物所扰。这别院太过贵重,愧不敢受。”
他的回答,与拒绝孙书办时,几乎一模一样。
张万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哎,林案首此言差矣。宝剑赠英雄,豪宅配才子。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张某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张云飞使了个眼色。
张云飞咬了咬牙,从另一个礼箱里,捧出一个锦盒,打开。
一株流光溢彩的千年血参,静静地躺在里面,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散开来。
“这株血参,是我张家珍藏多年的宝物,有固本培元,增长文气的奇效。也一并送予案首,聊表我父子二人的歉意与敬意。”
一出手,便是豪宅加天材地宝。
这手笔,已经不是拉拢,而是赤裸裸的收买了。
周围的百姓,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凡的视线,从那株血参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万金那张笑眯眯的脸上。
他能感觉到,对方那明黄色的气运之中,那股阴冷的算计,愈发浓厚。
这笑容背后,藏着的,不是善意,而是更深的图谋。
“无功不受禄。”
林凡的声音,依旧平静。
“张老爷的心意,学生心领。但这些礼物,请恕学生不能接受。”
他再次拒绝,而且没有留任何余地。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万金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僵硬。
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油盐不进到这种地步。
他身后的张云飞,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张万金忽然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刚才更加灿烂。
“好,好!林案首风骨过人,不为外物所动,老夫佩服!”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礼物收回去。
“既然案首不喜这些俗物,那老夫,便说些不俗的。”
他往前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开口。
“老夫听闻,林案首在青阳县,创办了一个‘农商社’,正在售卖一种名为‘文米’的奇物,对么?”
林凡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来了。
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的尾巴。
“确有此事。”
“哈哈,好一个文米!”张万金一拍大腿,“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张家,岂能袖手旁观?”
他看着林凡,眼中精光闪烁。
“我张家,愿出资二十万两白银,入股农商社。并且,我张家在青州全境,乃至邻近数个州府的所有商路、店铺,全部为‘文米’敞开!”
“只要林案首点个头,不出三月,我保证,你的‘文米’,能铺满大乾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