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自己往高处流?
这句话,像一道荒诞不经的咒语,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挠着头,满脸困惑。
“这……这怎么可能?水往低处流,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咋还能倒着来?”
张三丰也皱起了眉,他虽然对林凡信服,但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只有李秀才,盯着那信使手里的图纸,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林案首,可否让在下一观?”
林凡点了点头,从信使手中接过那卷图纸,缓缓在桌案上铺开。
那是一幅极其复杂的图画。
在王铁柱和张三丰眼里,那上面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齿轮和木板,看得人头晕眼花,完全不知所云。
可林凡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图纸上画的,是一架由一连串木制方斗链接而成的长链,穿过两个巨大的齿轮,一头探入水中,另一头则架设在一个高高的木槽上。
旁边还有一些分解图,详细地画出了齿轮如何咬合,木板如何拼接,甚至连每个部件的尺寸,都用小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龙骨水车!
这东西,根本不需要什么神力,只需要人力或者畜力转动那巨大的齿轮,就能像一条不知疲倦的巨龙,将河水一斗一斗地,连续不断地“吞”上来,再“吐”进高处的田地里!
相比于筑坝蓄水那浩大无比的工程,这架水车,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
它所需要的材料,不过是些木头和绳索,王家村背靠卧牛山,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所需要的人力,也只是些手艺精巧的木匠,远比开山凿石的几百名苦力要少得多!
“奇才……真是奇才!”林凡忍不住抚掌赞叹。
他原以为自己提出的格物之学,在这时代是屠龙之术,却没想到,在这青阳县的乡野之间,竟真的藏着一位能将奇思妙想付诸实践的同道中人。
“案首,这……这玩意儿真能成?”王铁柱还是不敢相信。
“能成!”林凡的语气斩钉截铁,“不但能成,而且比我们筑坝要省力百倍!铁柱大哥,你立刻派人,带上厚礼,再去一趟刘家庄,务必!务必要把这位刘子谦先生,请到我们王家村来!”
“好嘞!”王铁柱见林凡如此笃定,心中的疑虑也消了大半,转身便去安排。
筑坝的难题,竟被一卷图纸迎刃而解。
祠堂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柳暗花明的喜悦之中,仿佛已经看到了水车转动,清流灌入万亩良田的美好景象。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负责采买的妇人,提着个空篮子,脸色发白地从村外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好了!林大人,出大事了!”
林凡心中一沉。
“别慌,慢慢说。”
那妇人喘着粗气,几乎要站不稳。
“县城里……县城里的盐价,一夜之间,涨了一倍!我……我带去的钱,只买回来半包盐!”
盐价涨了一倍?
这个消息,让刚刚还喜气洋洋的村民们,脸色瞬间变了。
粮食可以自己种,可盐是活命的根本,离了它,人连走路都没力气。
“不止是盐!”另一个刚从集市回来的汉子,也气冲冲地挤了进来,将一担子蔫头耷脑的青菜重重摔在地上。
“我们自家种的菜,担到县里去卖,那些铺子掌柜的,就跟商量好了一样,拼了命地压价!往日能卖三十文的菜,今天他们只肯出五文钱!五文钱啊!连个窝头都买不起!”
“没错!我家的鸡蛋,他们也只肯给一文钱两个!这跟白抢有什么区别!”
七嘴八舌的控诉,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林凡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赵大富他们的反击,来了。
而且比他想象中,更狠,更毒。
他们没有动用暴力,没有散播谣言,而是用他们最擅长的手段——商业,来发动一场无声的绞杀。
高价卖出,低价买入。
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断绝王家村所有的现金来源,让村民们空守着一座谷山,却买不起一粒盐,买不起一根针。
他们要让王家村,变成一座真正的孤岛,让这里的人,在贫困和匮乏中,慢慢耗尽所有的希望和心气。
“三丰!”
“在!”
“你立刻带几个人去县城,把所有铺子都给我走一遍!我要知道,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张三丰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不到半日,他便回来了,脸色比去时还要难看。
他凑到林凡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查清楚了。县城里七成以上的粮铺、盐铺、杂货铺,背后都是赵大富、钱员外那几家。他们联合了起来,不仅自己抬价压价,还从邻县请了几个大商贩过来,故意用低价的菜蔬冲击市面,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张三丰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
“我还听说……他们正在暗中高价收购粮食,屯在仓库里。看样子,是想等冬天,再把粮价也给炒上去!到时候,我们就算有官府的批文,官仓里的那点存粮,怕也是杯水车薪!”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打压,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经济战争!
他们要先用生活必需品和农副产品,榨干村民手里的每一个铜板,再用他们最根本的命脉——粮食,来给予致命一击。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脸上,刚刚因为学堂和水车而亮起的光,再一次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他们无比熟悉的,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林凡站在那幅龙骨水车的图纸前,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有改变生产的技术,却没有改变市场规则的权力。
他能让土地里长出金子,却无法阻止别人把金子,当成石头来收。
这场仗,比开荒,比筑坝,要凶险百倍。
他看着那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缓缓地,将那卷凝聚着希望的图纸,重新卷了起来。
他转身,走到王铁柱面前。
“铁柱大哥。”
“案首……俺在。”王铁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
林凡的表情,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去,把我们打谷场上最好的新米,给我装满十辆大车。”
王铁柱愣住了。
“装……装米?案首,这是要……?”
林凡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望向县城的方向,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们想玩钱,那我们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我们不卖菜,不卖蛋。”
“我们卖米!”